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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茅盾文学奖作品 > 《英雄时代》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英雄时代》:第二十五章

  听到李姐病倒的消息,金月兰感到心如刀绞。***李姐又托人带了话,要金月兰看在以前的分上,把她当年兑的八千块钱还了,她等着用这笔钱买药治病。金月兰一听,顿时泪如雨下。哭过了,金月兰提出给李姐送去十万元,算付了李姐的八千元本金和五年应得红利,多支出的部分,从金月兰的股份中扣除。

  史天雄很理解金月兰此时的心,说道:“没有李姐,或许就没有今天的‘都得利’。如今,她负气离开了‘都得利’,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给她点补偿了。多给的六万元,你我均摊吧。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用密码箱装了十万元现金,开车去李姐家。拐进巷口,史天雄停下了,说道:“还是你一个人去吧。她对我意见很大,又在病中,脾气又直,见了我恐怕又要生气……我在这里等你吧。”金月兰见史天雄如此心细,好生感动,一个人拎着小箱子去了。

  进了小四合院,金月兰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李姐的大儿子张东林站在堂屋门口,不客气地说:“我妈病了,谁也不见。”金月兰讪讪地笑道:“金阿姨再有不是,也不能不让我进屋吧?”张东林退到屋内,像个卫士一样立在右面屋子的门口。张东林的女朋友小蓉端着中药进了里屋。金月兰冲动地喊道:“李姐,你听我说两句好不好……”里面没有动静。张东林道:“你已经把钱拿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我妈已经说了,那八千块钱就算存了银行。五年定期,你给一万五吧。金阿姨,就算两清了。小蓉,你把妈写的收条拿出来。金阿姨,把密码箱打开吧。”话说到这一步,再说别的话也没意思了。金月兰大声道:“李姐,月兰是个什么人,日后你会明白的。这十万块钱是你的本钱加红利。你要是还能下床,请出来点一下吧。”说着,把密码箱打开了。李姐在里面说道:“我这一辈子,也没占过别人的便宜。东林,把咱们该拿的一万五拿出来,送你金阿姨回去,从今天起,我和‘都得利’再没任何关系了。你当娘娘我捡破烂,也就这样了。姐妹一场,我最后送你一句话吧:钱不是个好东西,想大财的男人都靠不住。”说话间,张东林已从密码箱里取出了一万五千块钱,把收条放了进去,看金月兰眼泪汪汪地站着,说道:“金阿姨,啥也别说了,想让我妈多活两天,你就快点走吧。”

  金月兰拎着密码箱,晃晃悠悠出了巷子,像是遭人打劫了一样。

  史天雄忙迎了上去,“怎么了?她……”金月兰拉开车门,把密码箱朝里一扔,禁不住泪如雨下,呜咽道:“挣,挣这些钱有什么意思!什么美好的东西,都叫它生生毁掉了,毁掉了……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激动得用手拍打着车顶。史天雄干咽着,下意识地用手拍着金月兰的后背,没有说话。

  这时候,四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背着书包,从巷子深处走出来,用稚嫩悠扬的童声一齐吟唱着:“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色狼一大堆,五年级的书满天飞,六年级的鸳鸯成双对。现在上学真呀真没味,捧着课本打呀打瞌睡,等呀等到放学铃声响,卡通游戏才对我的味。”

  史天雄用惊愕的目光看着小男孩。金月兰转过身,也用泪眼打量着这些满脸稚气的小男孩。小男孩们受到关注,又放声唱了一改了词的儿歌:“太阳当头照,骷髅对我笑。死人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弦,我就跑,轰隆一声学校没有了。”儿歌刚一唱完,一个小男孩扯着脖子又唱起了改了词的流行歌曲:“我早已为你埋下,九百九十九颗地雷,当你从这里走过,就会被炸得全身粉碎,就会被炸得全身粉碎——你在阴间整天受苦受罪,我在阳间享受荣华富贵……”小男孩们哄笑着,渐行渐远了。

  望着孩子们的背影,史天雄的眼睛里露出了难的苦涩。他摇摇头,叹道:“这些孩子,都学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又到了该喊救救孩子的时候了。”猛然间看见金月兰面色如纸,像一摊泥一样贴着车体向下溜,忙弯腰把金月兰托住,喊叫道:“你怎么了,月兰?你怎么了?”金月兰无力地睁睁眼睛,慢慢摇摇头,断断续续说:“老……老毛病,一伤心……就犯低血糖……送我回去……”

  史天雄忙把金月兰抱上车,到附近买了一听可口可乐、一包白糖,开车直奔宴园小区。

  金月兰躺在床上,又喝了一大碗白糖水,才慢慢缓过劲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见史天雄又端来半脸盆温水,金月兰挣扎着要自己起来洗手洗脸。史天雄扶住金月兰的双肩,轻轻让金月兰躺平了,深地看着金月兰说道:“让我来吧。”说着,从水里捞出毛巾,拧了拧,展开,仔细地在金月兰脸上擦拭起来。金月兰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击中了。软绵绵地、静静地躺着,目光直直地盯着屋顶的灯。史天雄仔细地擦了金月兰的脸,仔细地擦了金月兰的手,也有些激动起来。

  二十年了,他们终于等来了这第一次亲密接触。这次亲密接触来得太迟了,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像同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样,在激烈战斗的间隙里,相互帮助着包扎伤口,相互交流着战斗经验,目的似乎只有一个:为了更多地消灭敌人。史天雄一边擦拭着,一边轻轻地说:“太危险了。你什么时候落下了这个毛病?这种关键时期,你可不要病倒啊!这就像打仗打成了胶着状,谁能够顶住,谁就是胜利者。困难当然还会有很多,只要我和你没有倒下,‘都得利’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你听听那些孩子们唱的什么歌?我觉得我走这一步,还是走迟了。好在,我还是走了出来。现在做,还来得及。我越来越坚信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对于中国未来,是有价值的。”这种自自语,虽然是在激励自己,可也需要得到倾听者的反馈。又独语了一会儿,史天雄现了异常。金月兰的两手热烫,双颊绯红,呼吸也有些急促,晶莹的泪珠儿,像清泉一样,从两只眼睛里汩汩流出。史天雄把金月兰绵软无力的手紧紧抓住,愣愣地看着这个像进入了迷幻或醉酒状态的热烫热烫的女人,不知所措地问:“月,月兰,你,你又怎么了?”

  金月兰的思绪早就滑向自然而纯粹的女人的思维模式里。她不再是一个身披戎装的女战士、女英雄了,她仅仅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需要爱、需要爱护甚至需要征服的女人。一个英英武武的男人,在她病弱的时候,这样仔细地擦洗她的脸、她的手,这还是第一次。这个男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呀!是她在少女时代就愿以身心相许的男人!这种如梦似幻的景,难道真是现实吗?如果它真的是现实,那么,前二十年所经历的苦难和眼前遇到的艰难,一种早已中断了的、在最近一两年努力寻找却还没有完全找到的感觉和记忆,慢慢有了温度,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因为冬季过于漫长,因为倒春寒的频繁光临,这种苏醒的过程,也变得绵长起来。听着史天雄的喁喁诉说,她又觉得这种两个人的世界不大真实。其实,她那完全苏醒了的成熟女人的身体,已经先她的理智,控制住她了。这种渴望男人全面进入的念头,早像一个电闪,把她着着实实地击中了。听到史天雄关切的问询,金月兰突然来了力量,挣脱了史天雄的手,又把史天雄的双手死死地抓住,紧紧压在起伏的胸前,喃喃地问一句:“天雄,你爱我吗?”

  史天雄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金月兰用毛巾擦擦眼泪,急急地追问一句:“你真的爱我吗?”

  这确实已经不是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史天雄已经成功地解决了。袁慧、陆小艺,都没有真正赢得他作为男人的全部感。梅红雨呢?她只是史天雄生命中一片独特的风景。他对梅红雨的感,是因为陆承伟的存在,才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地出现过。如果没有陆承伟对梅红雨近乎疯狂的追逐,梅红雨只不过是长得像他少年时喜欢过的那个女孩。经过这次变故,他已经完完全全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已经为自己潜意识里把梅红雨当成一个女人来看,羞愧难当过。眼前这个女人,才是他生命的另外一半啊。他曾经对这个女人隐瞒过自己已婚男人的身份;他曾经在长达三个月的巡回报告途中,在十几次春梦里和这个女人一起出现在无数个稀奇古怪的场景里;更重要的是,他和这个女人有着几乎可以重叠的精神世界。

  史天雄抽出自己的双手,捧住金月兰滚烫的脸,用宣誓一样的口吻说:“月兰,我是真心爱你的。***”

  金月兰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抓住史天雄的手腕,幽幽地说:“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我……我想用我的整个生命,感受到这种爱……现在就要……”

  史天雄听到这声召唤,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他感到压抑多年的另一个自己突然间苏醒了。十年了,他第一次感到来自于生命源头的强烈冲动。自从陆小艺对到部队探亲不再热衷之后,史天雄渐渐地也把**当成了一种丈夫必须担负的责任和义务。长时间受着理智的支配,这种能力不可遏制地在蜕化着,最后干脆进入了冬眠期。这种状况,让史天雄感到悲哀。在很多个夜晚里,他曾经期待过让人激动的梦境,结果,青年时期经常经历的梦中时光,从来都没有重现过。有的时候,他也对这种过早出现的苍老征兆感到恐惧。毕竟,他还不到五十岁!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醒了过来。我还没有真正老朽!这个现让他激动起来。他像是一个突然被冲锋号惊醒的战士,无所畏惧地冲杀起来。

  城池不但没有设防,而且用二十年的时间准备了这次入城的狂欢仪式。当他们共同在辉煌的华彩乐章的伴奏下,从**归于平静后,他们先表达了对生命的无限感慨。金月兰流着幸福的泪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像个荡妇。我以为我已经做不了这种事了,我以为我早已变成一眼枯井了,我以为今生今世我也弄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了。天雄,谢谢你,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才算个真正的女人。”史天雄抽着烟,说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月兰,在此之前,我以为我们会失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我的身体已经老朽了。我甚至想过,在我们结婚的时候,恐怕需要买点伟哥,以备万一。我是不是还没有老哇?”金月兰把头枕在史天雄的胸膛上,呢喃道:“你的身体棒极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有了你,我还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了。”

  “都得利”的危机,并没有因为史天雄和金月兰灵与肉的结合得到缓解。工商银行已经明确表示:中止和“都得利”特殊形式的合作。史天雄和金月兰试图说服对方,结果却是徒劳的。银行的最终答复是:如果你们年底能够如期还清以前的贷款,才能证明你们真正渡过了危机。

  从银行回“都得利”的路上,他们在东方红影剧院门口停下了。这座灰头土脸、呆头呆脑的影剧院,早已辉煌不再了。据悉这座影剧院也即将被拆除。

  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抬起头,久久地看着这座记录着他们一段共同历史的灰色建筑。

  金月兰问:“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作过几场报告?”

  史天雄长吁一口气,“记得。在这里作了三场报告。第一场是给工人们作的,第二场的听众是学生,第三场的听众是这个区的各界群众代表。感觉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金月兰道:“第三场,第二十八场,第三十一场,都是在这里。场场爆满,过道和窗台上都挤满了人。现在,这里可真冷清。”

  这时,一个满头白的老者,拿着一个扫把,从影剧院里走出来,转身拿起大锁要锁门。金月兰冲动地朝前走两步,喊道:“孙大爷,你还在这里上班呀?”孙大爷仔细看看金月兰和史天雄,老眼里放出了亮光,“是金姑娘和史连长吧?是你们俩,肯定是你们俩。真难为你们还能记得我。我在报纸和电视上都看见过你们,都成大老板了。不错,真不错呀。”史天雄道:“大爷,你的记性可真好。你今年怕有七十了吧?该回家享享福了。”孙大爷好不容易遇到了两个熟人,话匣子打开了,“七十四了,过了一道鬼门关了。享福?享什么福?儿子儿媳都下岗了,小孙子还指望我挣这点钱交学费呢!如今,这穷人连大学都读不起了。五八年,这剧院落成,我就在这儿看门,四十年没动窝了。剧团散了架,电影又没人看,没了人气,房子坏得快。歌星搞演唱会,嫌它小,在里面演电影,又嫌它大。报告团现在也少了。有时候,一个月两个月,这门都不用开。两百块钱的工资,都嫌少,我就没走。一说要拆掉它,很多人都在打它的主意,窗玻璃也有人偷。如今这风气,真没法说。当年,动不动就是两千人来这里听报告,从来没生破坏公物的事。”金月兰说道:“大爷,我们想进去看看,可以吗?”孙大爷忙说:“可以,可以。”

  史天雄和金月兰走进空空荡荡的剧场,登上舞台。看着眼前这破败而熟悉的场景,两个人都有点百感交集。回忆起当时自己在这舞台上度过的难忘时光,两个人都有了回到从前的错觉。突然,金月兰模仿女大学生的口气问道:“史连长,你带领侦察连决定留在一号高地阻击敌人时,你害怕过吗?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你想没想到过保尔那句关于生命的名?”史天雄仿佛真的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认真答道:“没有害怕,真的没有害怕。我们心里想的只是胜利。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想的也只有胜利。”

  金月兰马上换了个口气问:“史先生,如果‘都得利’过不了眼前这一关,只能一步步后退,甚至最后破了产,你会不会后悔当初选择了‘都得利’?”史天雄答道:“不!我绝不会后悔!”金月兰动地说:“谢谢。”

  史天雄咳了两声,问道:“金月兰同志,你捐的不是二十元,不是两百元,而是二十万元呀!你作出这个决定,犹豫过吗?”金月兰想想说:“实话告诉你,没有。我认为,我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属于这个国家。国家给我提供工作的机会,国家每个月给我工资。这笔遗产,对我没有意义。”史天雄拍了几下巴掌,又问道:“金总,如果‘都得利’真的破产了,你会不会后悔接受了我,放纵了我,并和我一起建立了这个理想王国?”金月兰答道:“不!拥有了你,也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这种相互激励的作用,是存在的,但也是微乎其微的。

  第二天下午,金月兰接到了李姐的一个电话。李姐的儿子张东林执勤时,把刁明生抓住了。李姐不愿意再踏进“都得利”的大门,要把刁明生送到宴园小区,当面鼓对面锣说说清楚。

  史天雄和金月兰刚进屋,李姐和张东林就把刁明生带到了,李姐冷冷地说:“他是不是当了什么间谍,卖了你们的东西,你们问他吧。我也想听个音儿。东林抓住他时,他还在蹬小三轮,不像是了横财。明生,你到‘都得利’后,做了什么恶事、坏事,一五一十讲讲吧,要说实话,免得皮肉受苦。”

  刁明生已经领教过陆承伟的厉害,哪里敢说出真相?再说,人家还磁盘时,连指纹都擦掉了,说出真相又有什么用?说了,没有任何好处。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是吓唬胆小鬼的!刁明生一路上已想明白了利害,叹口气说道:“我对不起你们,真的对不起你们。我刁明生摊上这种命运,没什么好说的,只有认了。我呢,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步走错,百步都错,也怪不得谁。”伸手想挠痒痒,因戴着手铐,双手都举起来挠脖子,样子有点滑稽。

  李姐板着脸道:“东林,把他那个镯子取了。你别东扯葫芦西抓瓢,捞稠的说吧。我还得挣钱养家口,没有闲工夫听你忆苦思甜。说吧。”刁明生摇摇头道:“重新做人可真难呢!我没有珍惜你们给我的机会,辜负了你们的一片好心……不明不白跟白菊花过这几年,好的自然没学来,好吃懒做的恶习倒是学会了不少……赌钱是我最坏的毛病……晶晶和李姐,都替我还过赌债……我对你们说我不赌了,也真的想戒……可我已经有了赌瘾,想戒谈何容易。第一回领工资,手又痒了,还想赌大一点……一下子,一下子就输了三千多……你们是全市的样板公司,又明令禁赌,那边又催着还赌债……我,我不想丢你们的人,就,就扯个谎躲了起来……我真的没脸见你们呀!”李姐说道:“你就没做别的亏心事?你没有把人家‘都得利’的什么硬盘、软盘偷了拿出去卖钱还赌债?这件事你也要说清楚。”习明生苦笑一下道:“李姐,你这么说也太抬举我了。我要是知道那什么盘能卖钱,能混到这步田地吗?出卖机密的事,我是看了报纸才知道的。到公安局,也是这话。”

  李姐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月兰,我这耳朵有点背,已经听清楚了,不知你听清楚了没有?刁明生是躲赌债去了,没有碰什么机密,不知我理解得对不对。月兰,你说呢?”金月兰含着眼泪说:“我听见了。李姐,你坐下来喝口茶吧。李姐,我错怪了你,你就不能原谅我吗?”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李姐把目光移到刁明生身上,说道:“这怎么能算错怪我了呢?你快别这么说。我给样板‘都得利’招引进来一个赌棍,又在大董事长面前替赌棍打过包票,出了这事,也不屈我。本来呢,我也没想来见你们,再见面也没啥意思了。可我一辈子做事都清清白白,这一回也不能糊里糊涂。既然老天开眼,让刁明生撞到东林手里,不带他来说个小葱拌豆腐,也不合我的脾性。这个刁明生,屁眼里能长出舌头,能说会道,这番话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他当着你们的面,说他只是赌了钱,我就满意了。十二亿人八亿赌,还有两亿在跳舞,剩下两亿二百五。八亿人都在赌,可见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怎么处置他,是你们的事了。让他用命抵你们赔的钱,也与我无关了。东林,咱们走。”张东林拉开房门先走了出去。

  金月兰看李姐也要出门,动地喊一声:“李姐,月兰千错万错,你真的不肯喝我一口水?”李姐身子僵了一下,丢下一句:“以后再说吧,你如今干着大事,别耽误了。”快步走下楼梯。金月兰扶着防盗门,泪眼婆娑地望了一会儿,猛地一转身,哭骂道:“刁明生,你的心真黑呀!我怎么会遇上你这种人!那软盘,肯定是你拿去卖钱还债了。你不给我们说,咱们到公安局说去。”刁明生哭丧着脸说道:“到联合国,我也只能这么说……”说到这里,还真的流了眼泪,伸手扯扯领口说:“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我,我真想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我真的是后悔死了。我已经对不起你一回了,怎么会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是真心想弥补呀!我就是当牛做马,也补不完欠你们娘儿俩的债呀。晶晶把我当个父亲看,希望我能改过自新,我能不知道个好?我给她买过头巾,买过衣服……”金月兰已经毫无反击的能力,瘫坐在椅子上,张着嘴浑身抖。

  “够了!”一直在旁边观察刁明生的史天雄突然吼了一声,冷笑着看着刁明生道:“不简单,不简单。刁先生果真是个人物。城府又深,又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需要眼泪的时候,还能挤出眼泪,快成精了。可是,你也别把我们当傻子了。你的合作者好像并不善呀!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怎么还让你蹬老年车呢!”刁明生没想到史天雄会突然难,而且一出手就点到穴位上,不禁有点紧张,虚地瞥了瞥史天雄,强作镇静地说道:“董事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史天雄盯着刁明生看着,“刁先生,你看着我。你刚才说的话,漏洞百出!你在‘都得利’只领了两个月工资,不到一千六百元,你怎么会输两三千元?‘都得利’出事后,你躲在外地,你从哪里看的报纸?我是什么人?月兰和晶晶是什么人?李姐是什么人?你的合作者又是什么人?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刁先生,你才四十多岁,只要走对了路,还怕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你以为把你当枪使的人能笑到最后?众叛亲离的滋味,真的很好受?中山狼的名声真的很光彩?连亲生女儿都骗,你还配称作男人吗?你不配!你把‘都得利’整这么惨,对你有什么好处?你……”

  金月兰作起来,指着刁明生的鼻子骂道:“算我们都瞎了眼!你滚吧!滚!”

  刁明生没有走,眼泪又流了出来,猛地把头抬起来,“你们骂得好!你们以为我怕死呀?问题是,我想站出来帮你们,我也帮不了哇!要是我手里捏着他们的把柄,他们会让我回到西平?我说我把磁盘交给姓齐的看了半小时,后来就出了这么多事,谁信?我说陆震天的儿子请我吃过海鲜,每月付给我两千元,给我钱让我到外地散心,有人信吗?我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人?等我回到西平,一切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跟做梦一样。我不是没想过帮你们挽回点损失。我想来想去,我做不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呼机:“这是他们给我配的联系工具,到现在,我连个号码都不知道呀。我要是有一个证据,我早就来找你们了。姓陆的只是说他们家希望史先生能回北京跟他姐复婚,还说帮我……我对不起你们呀。我刁明生再恶,总不会坑自己的亲生女儿吧。‘都得利’要真是破产了,晶晶指望什么读大学?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史天雄和金月兰磕了三个响头,“你们送我去公安局吧。只要能帮助你们,我什么都肯做……”

  史天雄感到震惊,他没想到陆承伟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他。确实,刁明生去公安局投了案,也于事无补了。这么做,惟一的好处,是能让梅红雨对陆承伟产生怀疑。还有这个必要吗?这么做,或许会引起陆承伟更加疯狂的报复,史天雄艰难地说:“刁先生,你起来吧。”

  刁明生站了起来,“史先生,你们要小心。我已经是这样了,无所谓了,你们……”

  史天雄道:“谢谢你让我们知道了真相。你走吧。”

  刁明生迟疑了一会儿,走了。***

  金月兰焦急地问:“真的就没办法了?”

  史天雄顺手拿起刚买的一张《西平商报》,一眼就看到了承伟实业出资两百万元设立基金,资助贫困大学生读书的消息。梅红雨作为承伟实业的总裁助理,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史天雄把报纸揉成一团,咬着牙说:“陆承伟这个疯子!陆承伟这个疯子!”

  梅红雨到承伟实业上任后,梅兰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可是,没过几天,她就现女儿的脾气也变大了。从邻居那里得知,每天接送女儿的黑色轿车叫什么凯迪拉克,值一百多万,梅兰有点担心起来。一天下午,梅红雨下班后,要去一家超市买卫生巾,也用手机打电话叫车来接她,梅兰看不过了,提醒道:“红雨,从家里到互惠超市,只有几步路,你骑车子去买,不行吗?车来车往,花的不都是钱?走到今天,不容易,凡事要小心。”梅红雨冷笑道:“他说这辆车是我的专车,又不是我要的,怕什么。如今,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下一步,我就是他的未婚妻了,骑自行车满大街乱窜,亿万富翁的面子往哪里放?陆承伟说了,这辆车你也可以随便用。我看,你用钱的观念,也该改一改了。”

  见女儿说得理直气壮,梅兰也无话可说了。可又分明觉得这不像自己女儿做的事、说的话,心里的忧虑无形中又增加了几分。

  过了两天,家里又安上了电话。梅兰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就把女儿的变化打电话告诉了梅丰。梅丰听了,也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马上专程过来劝梅红雨。梅红雨还是没听进去,说道:“关系该怎么处,让我自己拿主意吧。命就是这个命,怎么躲也躲不过。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可我转来转去,还是转不出他的手掌心。现在,他是对我很好,可你们谁能保证他会一辈子对我好?我就是嫁给了他,能跟他过几年,说得清楚吗?我现在不好好享受享受,将来等他甩了我,后悔就来不及了。”梅丰摇着头说:“我知道你还有点不甘心,对陆承伟也没什么感。可这感不都是慢慢建立、培养起来的?这个陆承伟,对你是好。人是感动物,讲究以心换心。他给你配豪华专车,那是他的心。再有钱的人,也不愿意养个花钱篓子、衣裳架子。并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是花花公子。和妻子白头偕老的亿万富翁,世上多的是。你这种不合作的心态,很不好。”

  梅红雨固执地说:“我想好了,我不能一下子都把感投入进去。我还要看看,看一步,说一步,走一步。他在美国待那么多年,说不定结婚前会搞个婚前公证。要是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他家摆的高级花瓶了吗?我又不是个傻子,他要真心待我好,我能看出来。”梅丰仍不放弃,说道:“他对你够真心了。这一个多星期,他搭台让你演了多少次主角?他要是把你当花瓶看,能想到这些吗?”梅红雨听烦了,说:“所以,我才说愿意做他的未婚妻。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以后我注意就是了。”

  陆承伟知道梅红雨是一匹性子刚烈的小母马,不容易驯服。梅红雨突然间对他听计从,是很反常的。他知道要征服梅红雨的心,还需要走一段漫长而曲折的路。 前,他还准备给西平一万个特困职工家庭,每家送两百元过节费,此事他也准备让梅红雨具体负责。

  这一系列计划,目的当然不是赢得梅红雨的芳心。通过对中国未来十年总体走势的分析,陆承伟已经决定改变自己的投资方向,从金融和证券领域逐步撤退,淡化自己金融投资家的形象,开始步入实业界。进入实业界,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是必须的,策划这一系列善举,就是为了给自己未来的形象,打上一层惹人注目的底色。他的下一个投资方向,就是目前正被融资不利所困的“都得利”。

  拿到公司智囊团作出的控股“都得利”的可行性报告,陆承伟激动得彻夜未眠。***“都得利”商业零售公司已经具备的经营模式,和它展示出来的可持续展性,已经向陆承伟描绘出了它将成长成中国的沃尔玛、阿尔迪、狮王的美好前景。和史天雄合作,控股史天雄惨淡经营的公司,可以说是陆承伟孩提时代就有的一个梦想。一想起能成为史天雄实实在在的上司,陆承伟还能睡得着觉吗?

  关于“都得利”的所有坏消息,到了陆承伟的耳朵里,都变得像福音韶乐一样悦耳了。“都得利”要想如期还上银行的贷款,必须在年底再关掉两个分店。“都得利”要想保持在西平市场上的影响力,又必须拥有八个以上的分店。国有的银行家们,没有谁敢无视国有大商场的存在,仅从经营考虑问题,继续扶持“都得利”。陆承伟入主“都得利”的可能性,便出现在这里。

  陆承伟躲在家里和齐怀仲畅想入主“都得利”后该怎么把“都得利”做大的时候,王传志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收购陆川实业前,王传志和他的四大金刚也想到了陆川实业的经营可能会存在问题,然而他们都没想到陆川实业的产品根本没有市场。营销陆川实业产品的公司,在天宇集团收购陆川的 集 团和陆川实业之间的母子关系,自上一周开始,天宇股份也开始阴跌起来。每天跌幅虽都不大,累计下来,七个交易日也跌了百分之十五。王传志忙召开董事会,公布了两个有利的好消息,还是没能止住这种习惯性流产式阴跌。收购陆川实业用的近四个亿,已经从当年利润中扣除,天宇股份每股年收益低于去年,也是不能回避的一个事实。天宇股份的股价要是这样阴跌下去,明年行配股,售价又必须降低。这种连锁反应,让王传志忧心忡忡,却又毫无办法。

  一晚,王传志在江小四那里,实在憋不住,就把这些担心说了,最后感叹说:“我从陆承伟手里买了这颗烫手的土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江小四道:“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陆承伟是金融杀手,你让他帮你想个办法,再把陆川实业炒起来,把这颗烫手的土豆卖给别人,不就行了?想买壳的公司多得很,看你愁的。”

  陆承伟没想到王传志会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只是答应找几个大庄家商量商量。他原以为王传志得了一千二百万港币,会考虑急流勇退,没想到王传志会吃了熊掌还想鱼翅。收购陆川实业,虽不能列入主流传媒眼里的样板工程,可也有不错的口碑。这只股票两年后烂掉了,也与他陆承伟无关了。王传志此时见好就收,退到天宇二线,将来即便有人提出收购陆川实业是王传志下的臭棋,也无损他天宇之父、家电大王的美誉。陆承伟既然决定改变投资方向,就必须爱惜自己的羽毛了。他这么回答,表明他已不愿意再和这笔历史旧账生任何关系了。然而,这个回答又不是决绝的。金融家的本能,让他一眼就从王传志的建议里看出了商机。

  第二天,江小四来了,问陆承伟为什么不赚这笔钱。陆承伟又完全露出了金融家的本性,“王总的意思,只是想让我找几个朋友暗中帮帮他的忙。小四,你知道,搞证券投机,风险极大,如今股民又成熟了许多,想圈他们的钱也不容易,白帮忙的事,恐怕没人干。”江小四急了,“亲爱的陆总,你还是不了解王传志。他对乌纱帽和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你只用画个圈,剩下的,我给你跑。我和他周旋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现了这个机会,就算你帮帮我吧。”

  陆承伟心里道:这年头,狠角可真是遍地都是呀。又一想:江小四傍上王传志,不就是想挣点钱吗?如果她真有能力影响王传志的决策……陆承伟笑道:“同性相斥,我当然看不透王传志了。办法也不是没有,陆川实业只有四千万流通股,现在每股只有十二元,动用两三个亿资金,就能把它热炒起来。我不知道你现在对王传志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江小四说道:“到底是陆承伟,这话问得有水平。我一个无业小寡妇,说话、做事,能对天宇集团的老总有多大影响力?可是,这个老总是个男人,是个在壮年时代只顾打江山,没顾上浏览杰出女人风景、现在才想起来补课的男人。况可能就不同了。王传志不止一次对我说:活到五十,才知道女人跟女人不一样,真是白活了。”陆承伟拍着巴掌道:“这才是红颜杀手本色!坐庄炒股票,在中国是可以做而不能说的那一类事。我,还有几个朋友,愿意暗中助传志兄一臂之力,每人投入三五千万,能够凑一个多亿。剩下一个多亿的缺口,怎么补,就看你的各种功夫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你能让天宇集团另划出一笔资金,和我们共进退,这件事差不多就可以做成了。两股力量,轮换接盘,三五个回合,陆川实业就能冲到三十。那时候,天宇卖了陆川实业,恐怕还能赚一笔。你能让王传志拿出一亿五千万,并且能直接参加进来,当然是以我的亲信的身份,参与天宇这笔资金的操作,等我们功成身退后,我可以付给你一百万人民币的报酬。至于王传志以什么形式给你回报,我就不便过问了。也许,他只用帮你干一些重体力活,他的红粉知己就会心满意足了。”江小四打了陆承伟一巴掌,娇嗔道:“臭嘴!我试试吧。”

  这一试,果然灵验。经过几轮秘密磋商,这个计划已经可以执行了。王传志指定周瑞全权负责这笔资金的使用。因为江才媛江小四是s省主管金融副省长的女儿,公司暗中坐庄炒股又属违规行为,王传志提出聘江小四作为周瑞的助手,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处理疑难问题,就顺理成章了。

  陆川实业以涨停收盘的 。这种记忆力,让史天雄深感纳罕,他矜持地、警惕地回应着陆承伟的叙述。分喝一斤二锅头后,陆承伟谈到了对史天雄的嫉妒。他说:“我承认,我一直都嫉妒你。我能不嫉妒你吗?你的生活确实太顺了。在家里,你是我们三个人的核心。在学校,你又是学生领袖。我去云南插队了,你当了兵。弹片把你的腿划破了,你就成了战斗英雄,人民的功臣。团长当腻了,你马上摇身一变,就成了处长、副司长。副司长不想做了,西平马上出现个‘都得利’。对于女人,你从来就用不着追求……你确实顺得让人嫉妒。嫉妒,用好了它是个好东西。长跑比赛,可以说明这一点。你一直在我前面领跑,因为我有嫉妒心,所以才能紧紧地跟着你。跟着你的目的,当然是想战胜你。我不隐瞒我这种真实的心理。”

  史天雄冲动地想说:取胜应该依靠实力,不应该把阴谋诡计当兴奋剂服用。他忍了忍,没把这话说出,自饮一杯,说道:“我不认为我们是在同场竞技。譬如,我们虽然都在经商,可我们俩的金钱观却大相径庭。你是老摩根金钱万能论的追随者,我对此一直有保留。但是,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在美国建立的金钱观,曾经给你很大的帮助。目前,至少目前,它帮助你达到了很多很多目的。”

  说到金钱,陆承伟的眼睛放出了奇异的光芒。他呷口茶水,说道:“比留美时期早得多,我已经对金钱有了深刻的认识。老摩根只能算我的一个学长,是莎士比亚,帮我认识了金钱。我的老师是伟大的莎士比亚。”史天雄感到意外,盯着陆承伟看,没有说话。

  “《雅典的泰门》在莎翁的剧作中,不太著名,可这出戏对我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陆承伟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郁起来,“四大悲剧的男主角,除了麦克白,你都比我表现得好。按理说,我演罗密欧可能比你强,可我还是竞争不过你。于是,我就翻朱生豪译的《莎士比亚全集》,希望能找一个你演不好的男主角。麦克白,我也不大喜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过于邪恶的东西。我就找到了这个泰门。所以,我说你对我非常重要。泰门在第四幕第三场那段独白,我能把它背下来,”他突然换成朗诵的速度,拿起姿势说,“神圣的化育万物的太阳啊!把地上的瘴雾吸起,让天空中弥漫着毒气吧!同生同长、同居同宿的孪生兄弟,也让他们各人去接受不同的命运,让那贫贱的人被富贵的人所轻蔑吧。重视伦常天性的人,必须遍受各种颠沛困苦的凌虐;灭伦悖义的人,才会安享荣华。让乞儿跃登高位,大臣退居贱职吧;元老必须世世代代受人蔑视,乞儿必须享受世袭的荣耀。有了丰美的牧草,牛儿自然肥美,缺了饲料喂养,它只能瘦骨嶙峋。谁敢秉着光明磊落的胸襟挺身而起,说这人是一个谄媚之徒?要是有一个人是谄媚之徒,那么所有的人都是谄媚之徒;因为每一个按财产多寡区分的阶级,都要被次一阶级所奉承;博学的才人必须向多金的愚夫鞠躬致敬。在我们万恶的天性之中,一切都是歪曲偏斜的,一切都是奸邪淫恶。所以,让我永远厌弃人类的社会吧!泰门憎恨形状像人一样的东西,他也憎恨他自己,愿毁灭吞噬整个人类!”他的两只手伸向空中,僵了一会儿,突然间跑过去握住饭馆门后的扫把,吓得老板娘朝柜台后面躲,他弯下腰深地喊:“泥土,给我一些树根充饥吧!”挥舞扫把做掘地的姿势,嘴里说着,“谁要是希望你给他一些更好的东西,你就用最猛烈的毒物满足他的食欲吧。”突然间僵住了身子,探身朝地板上仔细辨认,惊得一跳,“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光的、宝贵的金子!”丢下扫把,仰着脸,把双手拼命伸向房顶,老板娘神往地把目光看向他的指尖,他大声说:“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翁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嘿!你们这些天神们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呢?嘿,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边拉走,把壮士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诅咒的人得福,使一个秃头癞子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白脸后生的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1表演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史天雄用震惊的目光呆呆地看着陆承伟,面部表饱含困惑和痛惜。

  陆承伟坐下来,擦擦脸上的汗,“怎么样?比老摩根的语录丰富得多吧?你好像没听进去。想想这出戏写于一六○○年前后,你能不由衷地赞叹一声:莎士比亚是一个多么伟大的预家呀!近四百年的人类史,不是都在印证莎翁这些精妙的台词吗?钱,金钱可以使黑变白,丑变美,错变对,卑贱变尊贵,老翁变少年,懦夫变勇士。真是一针见血呀!……”

  “够了!”史天雄再也听不下去了,愤怒地吼一声,“你约我来这里,目的就是表金钱万能的演讲?陆承伟,你还有什么话,尽快说吧。我没时间听你作这种演讲。”

  陆承伟怔了怔,反问道:“阁下和阁下领导的‘都得利’,眼下不正是被金钱这个鬼东西折腾得鸡飞狗跳,折磨得死去活来?听听先哲们对金钱的精辟论述,你没有觉得受益匪浅?冷战结束后,美国独步世界,连我们的大使馆都敢炸,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富的国家?中国放弃一切纷争,忍气吞声,高举展才是硬道理的大旗,一切都围绕经济建设为中心,目的难道不是在最短的时间里积累尽可能多的金钱?如果‘都得利’马上得到大笔的贷款,你这个船长还用得着这样焦头烂额?我今天约你,是真心诚意想帮助你。我知道你对金钱的认识没有到位,这才让你温习一下大师们对金钱的论述……”

  史天雄强压着怒火说:“我不想跟你争论,把你的底牌亮出来吧。你是不是真心帮我,我自己可以判断出来。快点说吧。”

  “这个态度还差不多。”陆承伟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能够和你合作干一件惊天动地甚至是流芳百世的大事,一直是我的一个梦想。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最近一两个月,我组织了一个各方精英组成的班子,全方位研究了你的‘都得利’。结论是:‘都得利’完全可以成长成具有中国特色的沃尔玛、阿尔迪……”史天雄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瞪着眼,张着嘴,看着陆承伟两片动来动去的嘴唇,直感到浑身的血都在朝脑袋里涌。陆承伟继续说着:“……具体的办法是:我的承伟实业,承担‘都得利’将近一个亿的债务,同时马上向‘都得利’注入一个亿流动资金,保证‘都得利’在西平具备能与国营大商场抗衡的规模;这近两个亿的投资,折合成‘都得利’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据我组织的专家估算,‘都得利’遭到重创后,品牌价值约有一个亿。一个亿占百分之四十九,和我的近两个亿占百分之五十一,不太对等。不过,我认为专家们低估了你为‘都得利’确立的经营理念潜在的价值。‘都得利’的品牌,应该值一亿三千万到一亿五千万。承伟实业对‘都得利’控股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资金短缺这个问题了。以承伟实业的实力在银行那边的信誉,一年贷三到五个亿,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明年‘都得利’就可以走出s省,在北京、上海、广州这些中心城市开店了。据我估计,中国加入wto,应该在二○○三到二○○五年之间,加入wto后,对商业零售行业,还有三年左右的保护期。有这七八年时间,‘都得利’肯定已经变成一艘航空母舰了。沃尔玛从一个小店,展到进入世界五百强前十位,用了不到四十年时间。我对‘都得利’的未来,充满信心。我早就说过,我和你若能联手,天下无敌。把‘都得利’现在的品牌价值,高估三五千万左右,目的是让这个合作尽快实现。按照这种计算方法,你和金月兰在‘都得利’拥有的股份,价值肯定超过了一个亿,你的追随者或者叫同志,也会有几十个人成为百万富翁。作为董事长,我只负责融资,只参与展战略的决策,经营由你全权负责,这也算是取长补短吧。天雄,你认为这个方案怎么样?请相信我的判断:这是一个珠联璧合的天才构想!”

  “你做梦!”史天雄铁青着脸,一拳擂在桌子上,筷子、酒瓶、茶杯丁当落了一地,“你这是做梦!”

  陆承伟不解地看着史天雄,“你应该具备这种判断力。不是任何一个有钱人,都能在这个时候产生这种天才的构想。中国的经济形势,近两年不可能有飞跃性变化,复苏过程至少还需要三年。今年,gdp能增长百分之七,就不错了。明年顶多能达到百分之八。因为基数变大,每年以两位数增长的神话,肯定不会续写了。这些问题,我做过研究,想多说几句。以中国现在的展速度和人口自然增长率,想让多数人感到生活水平每年都在提高,gdp增长率必须维持在百分之七以上。因为新增人口要抵消一部分,通货膨胀也要抵消一部分。人口净增一个百分点,要抵消四个百分点。我们目前的人口增长率刚好是百分之一,通货膨胀率这几年都维持在百分之二左右。因此,gdp增长百分之六,是中国经济实际增长或是衰退的分界线。从九七年到现在,消费水平是呈下降趋势,商业不景气可个人存款余额每年净增一万个亿人民币。这说明gdp只要保持百分之七以上的净增长率,中国就处在稳定展阶段。我在众人都不看好商业的时候,决定控股‘都得利’,可不是心血来潮。你怎么说我是在做梦!”

  史天雄闭着眼睛,做着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而他实在做不到。他慢慢抬起手,指着陆承伟的鼻子说:“你想控股‘都得利’,这是在做梦!‘都得利’目前再困难,也不会用你利用政策的空子巧取豪夺抢来的国有资产。陆承伟,你真让我长了见识!世上真有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都得利’落到今天的地步,不正是拜你所赐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的品牌价值原先值多少,遭到重创后又值多少!你利用刁明生,逼我们开除梅红雨,把‘都得利’搞到这种程度,你还不满足?你还想当‘都得利’的董事长?你真敢想啊!你应该庆幸我们,包括刁明生,都不是像你一样自私自利的阴谋家,否则,你现在应该住在监狱里面了。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冤枉你吗?”

  陆承伟没想到史天雄已经知道了事真相,也不承认,也不否认,耸耸肩,转移个话题说:“天雄,你可真不像个商人!商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昨天的敌人,可能就是今天最好的合作伙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我的建议。有的商机是一次性的,等傻瓜搞商业零售都能赚钱的时候,再做这种合作,已经来不及了。”

  史天雄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都得利’可以和任何人合作,可以宣布破产,但绝对不会接受你陆承伟的帮助!”说着,拎上外套,怒气冲冲出了小酒馆。

  金月兰和杨世光在明光村等史天雄,小杨光已经早睡下了。史天雄回来把陆承伟的计划一说,三个人都认为陆承伟是痴心妄想。在这种心态下,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陆承伟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陆承伟垂头丧气回到家,也对齐怀仲谈了会面的况,感叹道:“他和我确实不是一路人。经商,哪能这样意气用事?”齐怀仲劝道:“你别泄气。天雄是个有大局观的人,‘都得利’寄托着他的理想。他现在对找资金还没有绝望,再说,他又知道了刁明生的事,感上肯定有点……西平,能看到‘都得利’未来的人,不会太多。承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红雨性格刚烈,我看还是早点把婚订了,免得节外生枝,夜长梦多。”陆承伟感觉到这事有点难办。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早上,梅红雨打来电话说,她妈突然病重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陆承伟不假思索,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给梅兰治病这件事上。**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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