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小说
鹤唳华亭小说

首页 ›› 影视小说 ›› 鹤唳华亭

鹤唳华亭

第17章 微君之故

  雍风暧暧,鼓入袖中,隔开了肌肤和布衣,仿佛贴身穿着的便是上好的丝绸。

子午坊 ziwufang.com

  傍晚人定后,由青砖地面激荡起的脚步声,经由花木、栏杆、回廊、深墙的反复折荡,已经变得暧昧柔和。中门的侍卫见阿宝一袭粗使宫人的青衫,只当她是来前庭取送衣物的内人,粗粗盘问便放她出门。阿宝匆匆绕过后苑,猛抬首看浣衣所的院门,不由放慢了脚步。晚归的杜鹃,在树顶声声嘶啼,诗中都说那声音就像“不如归去”。她垂下头,摸了摸揣在袖中的纸笺,在院门外踌躇了许久,终于转头向西苑的后宫门处走去。

  由周循派遣随视阿宝的内臣,见她经由层层警戒,皆畅行无阻,与侍卫盘磨了片刻,竟都启门放了她过去,自然大感讶异。赶上前去询问,众侍卫皆上下睨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反诘道:“她手中有殿下亲书勘合手本,又未到封宫门的时候,我等敢不放行?”

  阿宝只身出西苑hòu mén,向前直走到民居巷陌之间,天已向晚,街上行人见稀,一时无法打算,只得退至路旁等待,半晌才听见辘辘有声,一辆卖油果的推车经过。见推车者是一个须发俱白的老者,忙上前行礼,问道:“老人家万福,请问从这里到齐王府邸要如何行走?”老者面露疑色,打量阿宝一番,反问道:“小娘子孤身一人,这个时辰去那里何事?小娘子家中人呢?”阿宝知道本朝虽无宵禁,但自己一个年少女子,向晚出门难免惹人耳目,又不愿多作解释,只问道:“老人家,今日利市如何?”老者摇首叹息道:“哪来什么利市,勉强糊口罢了。”阿宝从怀中取出钱来,推至老者怀中道:“妾实在事出紧急,这才不顾廉耻,抛首出面,请长者行个方便,送我前去罢。”见他只是犹豫,又恳求道:“妾并非作奸犯科之人,只是要去那边为我家相公讨个救命的主意,还请长者成全。”老者见她形容,又看看怀中沉甸甸的几吊钱,终于答应道:“小娘子且坐上车来,若是遇上巡街,便道你是我的女儿罢。”阿宝忙道了声谢,跳上车去,那老者一路推着她向东行去。

  及回头望望身后,见老者衣衫褴褛,满额都是汗珠,心下不忍,道:“妾可以自己行走。”老者笑道:“小娘子小小年纪,又是女娘行,如何走得动路?只管安心坐着便好,我虽然老,力气倒还是有的。”阿宝愈发难过,也不再言语,只是抬首望天。药玉色的天空,明星其绚,虽无霁月,却有光风,吹在脸上身上,说不出的惬意。道旁人家门户,窗中透出星星灯火,伴随着车上的油香,既温暖且安详,阿宝不忍卒看,禁不住牵袖掩目。老者叹息一声道:“小娘子不必忧心太过,贵府相公吉人自有天相。”他心地纯厚,阿宝微微一笑,道:“承你吉言。”老者笑道:“我活了许大的岁数,没见天下有过不去的沟坎。只要为人良善,皇天总是要庇佑的。”阿宝低头道:“正是。”

  推车轧轧走了小半个时辰,方到齐王府门。阿宝点头道:“我只认得到此处了。上次随相公一同出门是坐轿,记得离此处还有几里路远,有条大街,街上有家极大客肆,挨着内城门,好像唤作无比客店。”老者道:“提起它来,谁人不知道?”二人又接着东行。老者问道:“小娘子是你家相公何人?这般事体却要你出去走动,你家男子呢?”阿宝微笑道:“这不过是我家相公信得过我罢了。”老者既然摸不到头脑,便也不再询问。一路行来,终于看见端五日所过的街市,虽已晚了,却还有商铺尚未关张,亦有行人车辆来往,仍旧颇为热闹。阿宝一眼瞧见巷陌外许大的梧桐树,下车谢过老者,朝着那株梧桐走去,果然见到当日许府的黑漆门扇。

  她上前叫门,许府老仆又是良久方应,见她亦大怪道:“小娘子深夜叩门,可是荡失路了?”阿宝道:“妾主上姓褚,特遣妾来拜会府上大人。”老仆虽然昏聩,倒不曾忘记前些日子有位姓褚的年轻相公来过,且许昌平对他颇为恭敬,便将阿宝让进了院内,又吩咐童子去呼唤许昌平出来。许昌平尚不曾睡下,听到童子禀告,心生疑惑,遂披衣走出院中,问阿宝道:“小娘子何人?为何事要见在下?”阿宝在定权书房中曾经见过许昌平一面,此时知道并未寻错人,施礼道:“贵人可就是詹事府主簿许大人?”许昌平命老仆扶起阿宝道:“小娘子无须多礼。小娘子尊上何人?如何认得本官?”阿宝道:“妾斗胆冒死来见大人,为的是殿下的事情。”许昌平皱眉问道:“什么殿下?”他既然明知故问,阿宝只得明白答复道:“当今东朝,皇太子殿下。”许昌平微微一笑道:“下官芝员芥吏,何时有福得面青宫玉容?小娘子讲笑了,或者莫不是寻错了人?”阿宝道:“许大人,前日殿下驾临时,妾也在一旁侍奉,这才识得大人门第。妾情知冒昧万分,可是急切之下,并无可以求告之人,还请大人休要疑心。”许昌平摇头道:“小娘子说的话,某一句也听不懂,还是速速请回吧。”

  阿宝从怀中取出字帖,道:“请大人过目。”许昌平接过翻看,见笔迹篆刻果然都属于皇太子,其中甚至有太子极少使用的表字,惊异道:“这是从何处得来的?”阿宝道:“是殿下赐给妾的。妾在西苑殿下书房内见过大人一面,大人难道不记得了?”许昌平方遣走了老仆童子,也并不引阿宝进屋,只道:“夜已渐深,娘子又是御前祗应人,下官并不敢与娘子同处一室,只恐有辱娘子清誉。如有轻慢之处,请勿见怪。”阿宝忙道:“大人勿拘常礼。周总管不在西府,妾得了殿下消息,思来想去,只能来告诉大人。”遂将定权入宫前后的事情和他传出来的言语皆说了。许昌平翻出那篇式微,仔细推敲半日,将字帖交还阿宝,方道:“下官已知。娘子请先回吧。不知娘子以何代步而来?”阿宝低头道:“殿下语出隐秘,妾恐有内情,不敢惊动他人,是孤身出来的,现在宫门已经下钥,只能明晨再回,还需在主簿府上叨扰一夜,也请主簿早作打算。”许昌平点头,将她让进屋内,命童子奉茶后,自己便坐守在院内。阿宝知他有心避嫌,也不再多言。

  室内室外二人皆一夜无眠,待次日天未明,许昌平便吩咐老仆亲自将阿宝送回西苑,待老仆回返后方更衣入宫。他身为詹事府主簿,职责便是司掌府中文移,要见太子不算事出无因。到衙后问到太子正在宫内,寻了个借口,携着两三函书,径直去了东宫。抵达方知太子一早便至康宁殿,便又对东宫内侍道:“臣便将书留在此处,烦请中贵人转交殿下吧。”他言语客气,内侍也笑道:“殿下正在陛下身边尽孝,也代陛下见见外臣,主簿自己送过去也不妨事。”许昌平问道:“殿下果真可见外臣?”内侍扫了他一眼,随口取笑道:“可见,只是殿下见的,都是些穿紫穿红的大老,主簿这般一身惨绿,就得看殿下得不得闲了。”许昌平道了声谢,既得知定权并未遭软禁,虽不解他和阿宝之间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亦不再多事,径自回衙。

  一日无事,及至夜间临睡之前,宫人端上金盆来服侍皇帝濯足。皇帝摆手令殿内诸人皆退出。定权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遂走上前去,蹲跪了下来,将手伸入盆中,为皇帝揉搓双足。他从未做过此等杂役,此刻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等待皇帝开口发话。他如此举动,皇帝倒似有几分动容,见他此刻并未戴襥头,遂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鬓发。定权不料皇帝忽行此举,头一个念头竟是想侧首避开,竭尽全力方忍下不至失态,忽而想起了阿宝当日的动作,这才醒悟她竟然是在全心全意防备着自己。胡思乱想间,只听皇帝开口叹道:“这一头好头发,就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皇帝绝少提起先皇后,定权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不知如何作答时,又闻皇帝道:“今年因为朕病了,你也没能去拜祭,等过了这几日再补上吧。”定权低头看着盆沿,低声答道:“谢陛下。”皇帝瞧不见他脸上神色,咳嗽了一声又道:“你舅舅那边,仗打得不顺,你知道了?”定权答道:“是。”皇帝道:“你舅舅这人,堪称国之长城,韬韫儒墨又能挑刀走戟,是不世出的国器。此战久不决,定是前方有所羁绊,所以你也不必着急。”定权无言以对,只得又答道:“是。”皇帝笑道:“太子在朕的面前,还是拘谨得很。”定权勉强笑答:“臣不敢。”皇帝又问道:“不敢什么?”定权取过巾帕,替皇帝拭干了双足,又扶他躺下,方跪在床边道:“臣是不敢妄议未知,惹得陛下生气。”

  皇帝叹了口气,用手叩了叩榻沿道:“你起来坐吧。”定权道:“臣这样好和陛下说话。”皇帝抬首看了看帐顶,道:“你也许久没见你舅舅了吧?”定权道:“也有四五年未曾见到了。”皇帝道:“你舅舅倒是一直挂念着你的事情。”望了他一眼,方接着道,“太子妃殁了也有一年多了,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总没有正妃也不是个事情,不单朕着急,你舅舅也替你着急。他已经给朕上过两回奏疏,说到要替你再选妃的事情。”定权笑道:“这总都是臣不孝,累陛下操心。只是顾将军是边臣,妄议内宫的事情,怕是不妥。”皇帝道:“你能明白这个,朕心甚慰。只是他只有你这一个外甥,由他来提也是情理中的事情。朕总是给你留着心的,免得国舅抱怨,朕心里没有你这个太子。”定权忙退后叩首道:“若是顾将军有这样的心思,臣在这里为顾将军请罪。若是臣存了这样的心思,不敢求陛下宽赦,只求陛下治罪。”皇帝笑道:“朕只是这么一说,你又何必多心?去吧,你也可以跟你舅舅常写写信,自家甥舅,不要疏远了才好。”定权答应一声,见皇帝面有倦色,方唤了宫人入内,服侍皇帝就寝,这才退了出去。行走到殿外,教晚风一吹,方发觉内里中衣,已经被冷汗湿透。

  定权回到东宫,内侍将书交给他,汇报道:“送书的官员自言是詹事府的主簿,姓许。”定权随意翻了翻,见是一部毛诗,白口单边,每页版心向内折叠粘连,再于书脊处粘贴书衣,不过是本朝最常见的蝴蝶装,再无出奇之处,问道:“是我几日前叫他们找的。他还说什么了?”内侍想了想,将许昌平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定权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见他走远,又从袖中取出了那只符袋瞧了一眼,忽而将手中书册狠狠掷出。书籍大约翻得旧了,书脊处糨糊干裂,此时受力,书页纸帑一般散落了一地。那内侍闻声折返,但见定权横眉冷目,一语不发,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倨傲而去。

  四五日后,圣躬已渐大安,定权遂上奏请还西苑,借离宫之机,先去见了许昌平,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许昌平一一答复道:“臣也是怕殿下真有不便,才去的东宫。”定权点头道:“我知卿的用心,在此先谢过。”许昌平称不敢,又问道:“那晚来的娘子,可是殿下身边人?”定权笑道:“是。”许昌平道:“这位娘子冰雪聪明,又临事果决,方不致贻误殿下大事。”定权笑道:“她是有些聪明。”见许昌平面色犹疑,又道:“主簿有话不妨直说。”许昌平道:“臣原本不该僭越,只是听她说端五当日,殿下还曾携她至臣宅,她才一路寻找过来。今次的事情又……”定权听到此处,打断笑道:“我知道主簿的意思了,主簿不必忧心。”许昌平揖道:“臣惭愧。”

  定权折返西府后,先行沐浴更衣,又一觉直睡到了午后,觉后方觉神清气爽。阿宝为他穿鞋,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中亦有所了悟。起身后侍立在一旁,果然听见他发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的字写得怎么样了?”阿宝答道:“妾没有再写了。”定权微微一笑道:“怎么不练了?还是你早就不必练了?”他虽然语气霁和,阿宝却不由硬生生打了个冷战。定权随手拈起几旁摆放的一支麈尾慢慢踱至她身旁,仿似不相识般前后打量了她半晌。掉转过檀木镶玳瑁的手柄轻轻击了击她的膝弯,坐下平静说道:“你跪好了,本宫要审你。”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下一章

· 推荐小说:御赐小仵作  半是蜜糖半是伤  国安局密档  我的漂亮朋友  陪你到世界终结  拾光里的我们  我的鸵鸟先生  繁花盛开的夏天  天衣无缝(贵琬日记)  宠后之路(如意芳霏)  嫡女成长实录  嫡女成长实录  簪中录(青簪行)  甜了青梅配竹马  似水流年情不易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余生请多指教  有匪小说 绾青丝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 心灵法医  师爷请自重  虐渣指导手册  月上重火  三嫁惹君心  无尽天灯  你微笑时很美  深海里的星星  好想和你在一起  爱情公寓5  他与月光为邻  凤于九天  报告王爷王妃是只猫  蔓蔓青萝  若解多情  老板是极品  最美不过初相见  识汝不识丁  十年一品温如言  明月传奇  史上第一混乱  司藤  心宅猎人  鹤唳华亭  从前有座灵剑山  雪中悍刀行  七根凶简  大主宰  三千鸦杀  哑舍  大唐狄公案  壁花小姐奇遇记  清明上河图密码  大唐悬疑录


鹤唳华亭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