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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离间计 上 01

  当你选择了最卑鄙的职业之时,你还能指望自己圣洁无暇吗?

  ——仟悔者语录

  在新党们聚集在丞相府商议国事之后几天,白水潭外的一个xiǎo山坡上,石越和刚刚出任白水潭山长不久的桑充国,也坐在草地上交谈着,两匹肥大的白马则悠然自得的在山坡上吃草,一diǎn也不关心自己的主人正在説些什么。

  “子明,还记得我们才相识的日子吗?”桑充国似乎有几分苍海桑田之感。

  “怎么会不记得。一恍就快三年了,时间真是弹指易逝。”石越悠悠的説道。

  “是啊,三年时间,三年前,你刚刚经历大劫,出现在东京,现在却已经是天下闻名的一代学宗,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大臣;三年前,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得的酸秀才,只知道死读书,现在却也成为白水潭学院的山长。人生际遇如此,真是让人感叹。”桑充国説着説着有diǎn动情。

  “长卿,这次你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名动天下,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我们还能创造更伟大的功业。”石越不自觉地流露出胸中的雄心。

  “更伟大的功业……”桑充国和石越相视一笑,“不错,我们定能创造一番更伟大的功业!”

  石越站起身来,指着山下的风光,豪情万丈的説道:“三年前,这里只是一个穷村庄,现在却是大宋聚目的交diǎn,一个前途无量的学院城。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能把白水潭的经历在整个大宋重演。”

  桑充国似乎也受到石越情绪的感染,跟着一跃而起,眺目山下的白水潭学院,良久,方悠悠的问道:“子明,你还记得你以为和我説过的理想与报负吗?还记得写《三代之治》时你对我描述过的理想社会吗?”

  “怎么会不记得?”石越悠然説道,“我们正在为实现这个理想而努力。”

  “子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帮助你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桑充国直视着石越,淡淡的説道。

  石越感动的望了桑充国一眼,没有説话。这时候也不需要任何语言。

  良久,桑充国説道:“这次入狱,我想了许多东西。”

  石越静静地听桑充国叙説。

  “如果真要实现你在《三代之治》中描述的理想社会,那么最重要的一diǎn,就是要有言论自由。人们不会因言获罪,才能通过清议影响政府。”桑充国嘴角露出一丝坚毅。

  石越有diǎn吃惊的看着自己这个最亲密的朋友,心里却不一定完全同意这句话。在石越看来,他需要的是立体式的改革,自上而下的权力,慢慢觉悟的工商阶层与拥有民权意识的公民,还有一个广泛拥护的知识阶层,如果三者有一样火候不到,改革就只是一场赌博,而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言论自由虽然重要,但那不是绝对的。

  桑充国显然没有注意石越在想什么,继续説道:“如果想要让大家都能接受言论自由的观diǎn,就要靠办报纸、建学校。子明,我有一个想法,我要利用我家在商场上的影响力,让商人们捐资在东京办三百所xiǎo学,在白水潭和汴京各建一所图书馆,十年之内,我要让京师超过七成的人都能读懂报纸!”

  桑充国紧紧的咬着嘴唇,为自己这个伟大的想法而激动不已。他不知道以他桑家现在的财力,做这diǎn事情,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助,简直轻而易举。除开棉纺业、印刷出版业、钱庄之外,别的相关产业,也是跟着水涨船高的,桑唐两家的资产,在大宋几乎是数一数二了,只不过唐甘南和桑俞楚听从石越的劝告,不事张扬,低调做人罢了。

  石越没有想到桑充国会想到要创办报纸,《白水潭学刊》的事情让石越对报纸产生了极度的警惕心理,如果引导学生一再与朝廷对抗,这可不是石越希望看到的,而且对石越大目标的实现,也一定会有影响。他委婉的説道:“长卿,学校与图书馆,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让商人们出钱来资助学校,也有助于他们给社会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是一举多得之事。但是创办报纸的事情,我以为应当谨慎。”

  桑充国悠悠的望了石越一眼:“子明,你在担心吗?难道因为一diǎn挫折你就想放弃吗?”

  石越凭空挥了一下马鞭,笑道:“我不是想要放弃,我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等到我身居大位之时,再来实行不迟。”他不惜第一次在桑充国面前表露自己对权力的想法。

  桑充国正色説道:“子明,你不知道时间的可贵吗?等到你身居高位,也在数年之后,而有这数年的时间,我可以让人们都接受报纸的存在了。”

  石越望了桑充国一眼,“长卿,我不想让你再次入狱。”

  桑充国略有diǎn感动,然而马上哈哈大笑,“从被你描绘的理想世界折服起,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创办报纸。如果我是为了我的志向而入狱,我不会害怕。”

  “你不害怕,可是伯父伯母和梓儿会担心。”

  桑充国沉默了一会,説道:“他们会支持我的!”

  “为什么不先办好《白水潭学刊》再説,再説,你身为白水潭学院的山长,事务也够多的了。”石越始终不赞同这时候来创办报纸,但是桑充国不是他的下属,只能靠説服。

  “《学刊》的确要办好,但是有白水潭的教授们,就足够了。白水潭学院现在明理与格物院各有院长,我要操心的事情也少了。我想象中的报纸,会在学生中选择人材来编辑,《学刊》是给学富五车的大儒们看的,报纸却也可以给那些识几个字,学问有限的人看,报纸上不仅仅有你所説的新闻,还会有故事,还会对明理与格物各种学科的介绍,还会有你所説的广告,在报社做过事的学生,会更加出色。”桑充国完全沉浸在他的理想当中了。

  石越摇头苦笑,想要做一番事业真的很难。不仅仅是自己的对手,有时候连自己的朋友,你也很难掌握他们的想法。

  回到赐邸,李丁文就对石越説道:“公子,桑俞楚最近连连指使管家,或者亲自拜访许多的官员,还有宫中的太监,你知道这件事吗?”

  石越怔了一下,他立即知道李丁文肯定瞒着他在桑家收买了卧底,他不知怎的,并没有责怪李丁文,只随口説道:“桑长卿想办报纸,伯父那边是未雨绸缪吧。”当下把自己和桑充国説的话向李丁文大致説了一遍。

  李丁文叹道:“原来如此。看样子,这会是重新布局的开始。”

  石越疑惑的望了李丁文一眼,“重新布局?”

  “不错。”李丁文脸色阴郁的説道,“现在旧党方面,富弼致仕前往西京,元老耆宿齐聚洛阳,却出人意料的一个个闭口不谈国事,是以沉默来表达对朝政的不满。他们这样做,势必影响到在朝廷中大大xiǎoxiǎo的同情或支持旧党的官吏,这些官吏可能改变斗争策略,以沉默与不合作与新党相对抗,这可能是旧党意识到王安石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后采取的新方针……”

  石越打断了李丁文的话:“这样的话,对我们不利呀。”

  “不错,只有矛盾越表面化,公子才可以越容易树立自己的政治权威,而又不必把反对新法的帽子戴在头上,引发皇上的猜忌。但是这也不必太担心,旧党们不会甘于寂寞太久,只要有机会,他们肯定会跳出来攻击王安石。这次李肃之出知地方,就在皇上面説公开説免役法扰乱州郡,可见让他们完全缄口是不可能的。”

  石越diǎn了diǎn头。

  李丁文继续説道:“在新党方面,王安石回到中书省,重掌大权,公开讨论推行保马、市易二法,设立军器监。在全国推行《青苗法改良条例》。这是有大作为的表示,而且有相当一部分,直指公子你。以我的估计,王韶必定在西北会加紧军事行动,以期赢得一个大胜来重建王安石的政治威信。”

  石越知道李丁文所説不错,他的历史记忆告诉他王韶在今年内必有大胜传来,虽然历史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不过不会影响到王韶的大捷吧?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担心,淡淡地説道:“打军器监的主意,嘿嘿……”

  “公子不可掉以轻心。”李丁文提醒道,“当然,在公子这方面,内廷已经传来消息,在四月十日同天节(皇帝赵顼的生日)之前,公子会授直秘阁,检正中书兵房、刑房、工房三房公事,这是皇上想大用公子的一个信号,这才让公子去中书省学习政务。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是随之而来的,则是公子提举虞部胄案事的职务就不能保留了,虽然公子新的官职事涉兵刑工三部之事,但是新党明显故意把公子排除在与新法关系最密切的司农寺的事务之外,显得对公子颇有戒心。而且军器监的设立,也是独立于此之外的。新党摆明了想控制兵器研究院,减少公子建立功劳的机会。我们现在只有想办法推出判军器监的人选,和新党争夺军器监的控制权。”

  石越diǎn了diǎn头,説道:“幸好他们操之过急,如果吕惠卿现在复出,他想要判军器监的话,我们就真要束手无策了。谁也抢不过他。”

  李丁文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奸笑,“不错,如果他们略微忍几个月,我们就真的难办了。不过他们也怕夜长梦多,万一那时候兵器研究院有什么了不起的发明,公子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

  “不过,公子,恕我直言,我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还不在新党,而是在桑家。”李丁文正色説道。

  石越沉默不语。

  “桑充国既为白水潭山长,在学生中威信甚高,现在又想创办报纸,凭借桑唐两家的财力,加上桑家不遗余力的活动,桑充国已经隐隐约约成为公子之外的另一股力量。想要收归旗下,现在已是千难万难。等到他报纸创办成功,兴建学校图书馆又可以得到巨大的名誉,加上收了桑家好处的官员与内侍帮他説好话。那时候老虎的翅膀已经长大,再也不可以轻易制伏。便是现在,桑充国也已经由公子的半个属下,变成了平等的盟友。”李丁文脸色很难看。

  石越轻轻叹了口气,説道:“盟友便盟友,无妨。”

  “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是平等盟友的话,他们帮助公子做了多少事情,公子就要给他们多少回报。否则联盟的关系是难以长久的。他们固然可以把注压在公子身上,但是同样可以把注压在别人身上。”李丁文对于“盟友”是绝不能放心的。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石越不负责任的説道,他实在不愿意去想着算计桑家。

  “有。”李丁文斩钉截铁的説道,“与桑梓儿结婚,可以让桑家对公子死心塌地。把唐棣想办法调来京师,施加影响,可以让唐家对公子感激涕零。只要等到公子披麻拜相,他们想有二心也来不及了。”

  石越一听到要把桑梓儿扯入肮脏的事情当中,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对于娶桑梓儿过门,他倒并不是十分抗拒,毕竟桑梓儿是不错的女孩。但是如果是因为一个肮脏的理由,他就下意识的产生抗拒情绪。

  “梓儿的事情,绝对不行。至于唐毅夫,在地方上政绩不错,倒是可以想办法把他调来京师,或者升他的官,让他在地方多历练历练。”

  李丁文却并不满意这样的答复:“现在桑充国在白水潭得到学生之爱戴,而公子则是受到教授和学生的敬重。双方的影响力相比,因为教授联席会议的存在,公子还略胜于桑长卿。但是假以时日,只怕这种影响力会发生逆转。等到老虎真的生了双翼,公子只怕想联姻也不及了。何况桑家xiǎo姐与公子郎才女貌,正好相配……”

  “这件事不用再説了。”石越不耐烦的挥挥手。

  李丁文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即如此,那么除开唐毅夫外,李修文,柴景初、柴景中兄弟,也想办法加以提拨吧。这些人未来会是公子的助力。”

  石越diǎn了diǎn头,他不愿意继续这些关于阴谋与权术的谈话,便对李丁文説道:“潜光,我们先分析一下市易法与保马法的得失,到了中书省,总是要表明意见的。”

  官场的事情果然是没有秘密可言。

  四月初一,石越巡视兵器研究院时,趁着没有人的当,沈括带着几分担心的对石越説道:“公子,现在传闻要设军器监,兵器研究院将划归军器监管辖。”

  石越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沈括继续説道:“设立军器监的话,对兵器研究院来説,固然有利有弊,关键还是在由谁来判军器监,恕在下直言,若是王丞相派人来的话,兵器研究院的人肯定会有逆反心理。毕竟我们现在都是所谓白水潭系的人,公子你要早做打算。”

  石越微微笑了笑,“沈大人尽可以放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

  沈括却不能放心,“公子出任直秘阁,检正中书三房公事,是公开的秘密了。恕在下鲁莽,实在不知道公子可以推举谁来判军器监事。”

  石越走过一个正要抄写火药配方的研究员身边,停了一下,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问道:“沈大人,火器的研制情况如何?”

  沈括见石越突然转换话题,也只好跟着説道:“我们试验了一种震天雷,威力还算不错,但是火药的配方大家都认为还有待改进。”

  “震天雷?”石越对此很有兴趣。

  “不错,威力相当的强大,不过一来我们认为还有改进的余地,二来我们还达不到大量生产,降低成本的要求。所以大家还在努力。”沈括解释道。

  石越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出人意料的拍了拍沈括的肩膀,问道:“沈大人,你有没有兴趣做判军器监事?”

  沈括实在有diǎn跟不上石越的跳跃性思维,有diǎn目瞪口呆的看着石越:“我?我现在担任的职务已经有diǎn太多了。”他説的倒是实话,以资历来説,沈括做判军器监是完全足够,但是他现在不仅在司天监,还有白水潭学院、兵器研究院担任职务,同时领取三份俸禄,已经很过份了。

  石越笑道:“如果沈大人愿意的话,军器监就会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至于兵器研究院,到时候沈大人还可以兼领的。”

  判军器监虽然品秩不高,但是却是一个部门的总管,而且掌管大宋军器制造一切事务,便是再清廉的人,也知道这是一个大大的肥差。加上现在皇帝锐意边事,军器监是大有立功的机会的地方,沈括也是有想有一番作为的人物,石越提出这个要求,説他不动心,那绝对是骗人的。何况还能继续在兵器研究院做自己的研究,也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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