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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汴京一日记 全

  眼下回来宋朝,来到汴京城已经三年了,可是石越还没有细细品味过这座在十一世纪上世界上最繁华壮丽的城市。往返于白水潭学院与朝廷,碌碌于勾心斗角的政治,坐在马车中匆匆行过,东京繁华只不过浮光掠影。

  三年过去了,眼下的石越虽然还称不上功成,但也早已算得上名声赫赫的人物,隐然间领袖天下仕子,负国人之重望。可如今这一场风波,又将他推到了风尖浪口。

  石越在心底叹息着,説不出是烦恼还是厌倦。突然间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去桑家了,一种对家庭温情的眷恋让他暂时撇开了眼下之事,当即便叫侍剑唤人备车去桑家。

  位于潘楼街的桑宅,坐落在汴京最繁华的所在之一,街南呼做“鹰店”,尽是贩鹰鹘客交易之所在,馀皆店铺大多买卖珍珠、匹帛、香药、铺席等物。向南还通一巷,唤做“界身”,却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听闻。东街北外有一家“潘楼酒店”,每日五更开市,买卖的是衣物、书画、珍玩、犀玉等物。到得天色微明,便开始买卖些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胘、鹑兔、鸠鸽、野味、螃蟹、蛤蜊之等类。饭后饮食上市,便是如酥蜜食、枣、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类。到得晚间卖些河娄头面、冠梳领抹、珍玩之物,由早至晚,从无停歇,最是热闹不过。石越来时,刚过巳刻,周遭却已经尽是熙来攘去的人群,来自各地的人声各异,一同説起话来真正是嘈杂喧哗。

  桑宅是他来得极熟的地方,桑宅虽也是大户豪门,但究竟与大家官宦之家不同,许多礼节讲究便有所不及,当下不待通报也并不拘礼径自便走了进去,才进得中门,便见桑梓儿脚步急促满面笑容的迎了出来,开口便叫道:“石大哥!”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石越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桑梓儿,眼见她似乎消瘦了些,但更见清秀婀娜,想起三年初见她时,虽然已至及笄之年,但依然稚气未脱,介于少女与孩童之间,转眼三年逝去,昔日初见宛如还在眼前,如今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心中感慨着,不期然的便想起了李丁文的提议,当下不敢胡思乱想下去,微笑道:“梓儿!”

  “爹娘现在客厅待客!”桑梓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促狭的微笑,压低声音説道:“有人来给哥哥提亲!”

  石越不禁精神一振,笑道:“是哪家的xiǎo姐?”

  桑梓儿笑道:“我在屏风后听了一会,听到丫环説你来了,我就出来,还没及听明白是谁家的xiǎo姐!你不知道哥哥有多局促不安呢!”

  石越想象着桑充国的窘状,不禁展颜微笑,説道:“那我先不忙进去。免得长卿更加尴尬!”

  桑梓儿笑道:“石哥哥,那你先来书房,我给你看幅字贴,还有爹爹新寻来给我的李廷珪墨!”説着便把石越拉到了后院的书房。

  桑梓儿的书房在临池之处,推开轩窗,便见垂柳依依,繁花临水。书房中侧壁上挂着一幅梅前弄笛的工笔画,旁边题了一首笔致柔媚的xiǎo词:

  藤床纸帐朝眠起,説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qing意。

  xiǎo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每次看到这幅字画,石越都不免暗暗説声:“惭愧!”这首词原是李清照的,当日顺口一説,没想到桑梓儿大是喜欢,若不是石越字太难看,早要石越亲自写了,便自己亲手工工整整的又补题了上去,还将那幅画从厅堂又移回了自己的书房。

  桑梓儿喜孜孜的从桌上拿起一个卷轴,笑道:“石大哥,你猜这是谁的真迹?”

  石越摇头道:“我怎么猜得出来?”心中念头一转,笑道:“这便是你要教我练的字么?”

  桑梓儿叹了口气,説道:“石大哥,你跟着我学写字,只有越学越加不好,我替你寻到本朝第一等的书法家的真迹,你还是先临他的贴吧!”

  説起自己那手见不得人的字,纵是石越早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也不禁微微脸红,倒不是他不想好好练字,实在是一则事忙,二则也实在心生懒惰,每每便用成年以后习字本来就难登堂入室来宽慰自己,但实在是心中也清楚,如果不好好练练字,终要成自己一个极大的笑柄,宋朝的著名家可没一个书法不好的!当下一边接过卷轴,一边笑道:“这又是哪位大家的真迹?”

  桑梓儿嫣然道:“你自己打开看呀!”

  石越知道桑家富甲天下,心中打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送自己一幅王羲之的真迹?当下缓缓展开卷轴,却见墨迹黑亮,显然是近世之作,年代未如何遥远,端重沉重,大见精神,写的是一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后面所署之名却是蔡君谟临四字,他自然知道蔡君谟便是蔡襄,也正是宋代书法的四大名家“米、黄、蔡、苏”之一,在后世也有极大影响,在当朝,更被誉为书法第一。

  当下细细端详那字,全篇看来端凝沉重,大得这一篇赋的含意,但每个字间转折处灵动如意,温淳婉丽,不愧为开后世之风的名字。石越观摩良久,越看越爱,不禁想道:“也有传説当时米、黄、苏、蔡四大家中的蔡是指蔡京,按时间算来,这家伙也该二十多岁了,也不知他的字与蔡襄相比,究竟谁更胜出一筹?”

  桑梓儿见他爱不释手,知道这幅字画大得他心,当下笑着又取出另外一物,笑道:“石大哥,这可要考考你了!你识得这是什么?”

  石越见她手中所托的是一个红木匣盒,不过手掌大xiǎo,但上面雕花缕纹,漆光鉴人,似乎甚是名贵,不禁好奇,问道:“这里面又藏了什么?”

  桑梓儿笑吟吟打开匣盖,笑道:“你瞧呀!”

  只见匣盒着躺着的是两品长不过尺的黑条,显然是墨,但是黑亮光洁,其纹如犀,墨处边际还留有刃,显然是留做裁纸之用,与寻常墨大有不同,石越心中纳罕,接过细看,却看一块墨身上题着“新安香墨”四字,其幕写着:“歙州李超造”,另外一块墨身上的题字则是:“歙州李廷珪造。”

  石越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但他实是对这些东西所知甚少,也不敢断定,当下便笑着向桑梓儿请教道:“这是墨吧?”

  桑梓儿轻笑出声,取笑道:“石哥哥,别人都夸赞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天上降下的左辅星,怎地连李廷珪墨都不识得?”

  石越对这个xiǎo妹子一向甚是宠爱,听她取笑自己,心中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长揖笑道:“这便要向桑xiǎo姐请教啦!”

  桑梓儿羞红了脸,侧身避开,心中却很是欢喜,当下説道:“这两块墨可是奇珍呢,如今可罕能寻到了,和着这幅字,还是父亲无意购来,哥哥説你一定欢喜,便先留在了我这里!”

  石越奇道:“这墨也是奇珍?”他对这个确是一窍不通。

  桑梓儿道:“这两块墨其中一块是南唐李廷珪所造,另一块则是他父亲所造,现在都是极难寻到的了。他们当初都不姓的李,而姓奚,就是因为造得天下最好的墨,才被南唐国主赐以李姓的!”

  石越diǎn了diǎn头,赐姓皇姓在当时确实是极高的待遇了。桑梓儿续道:“传説李氏父子都是燕人,便是因为造了一手好墨,才得此殊荣,当时初平江南,李廷珪墨连载数艘输入内库,太宗先皇帝赐身边近臣秘阁帖皆用此墨,后来真宗皇帝建玉清昭应宫时,用以供漆饰,传到今世,墨已不多有,几乎已绝。这墨有一个极佳之处,象这般xiǎoxiǎo一块,便是你连着用二十年,每天写五千字,也用不完……”见石越脸上微现出不信之色,不禁急道:“石大哥,你不信么?你听説过前朝的徐铉罢?他曾説过:‘幼年尝得李超墨一挺,长不尺,细裁如箸,与其弟锴共用之,日书不下五千字,凡十年乃尽’这些都是有记载的!不是我瞎编的!”

  石越见她急了,连忙安慰道:“我相信,自然相信,你接着説呀!”

  桑梓儿轻吁一口气,説道:“这两块墨都是蔡襄秘藏,不知道现在如何会流落于世,据説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呢!昭陵晚岁时,大内赐宴,众大臣侍从从容谈笑,官家亲御飞白书以分赐,还以香药名墨遍赉群臣,一个大臣得到的是李超墨,而蔡襄伯父得的是李廷珪墨,你知道蔡襄是最滑稽胡闹不过的,瞧出那个大臣似乎颇有不足之色,当下悄悄寻到他问:‘能易之乎?’那个大臣倒是晓得李廷珪墨贵重的,却不知超是谁,当下便同意相易,然后大为欣然,到了宴罢之时,大伙骑从出内门出去,将要分道之时,蔡襄这个促狭家伙,在马上长揖道谢道:‘阁下知道廷珪是李超的儿子么?’”説到此处,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石越也觉莞尔,大觉蔡襄此人实在有意思,若不是已经死了,定要结交一番,当下也笑道:“梓儿,你知道么?蔡襄也有被人戏耍的事呢!”

  桑梓儿喜道:“石哥哥,你説给我听!”

  石越略想了一想,忍住笑道:“蔡襄官至郎中时,同一个叫陈亚的官员十分交好,有一日朝罢,他存心想开陈亚的玩笑,便出了一句上联请陈亚对,你道他出的上联是什么?”

  桑梓儿想了想,撒娇道:“你説!”

  石越一字字道:“陈亚无心终为恶!”

  桑梓儿失笑道:“还真是不积口德!”

  石越道:“这还不止呢?你猜陈亚对了他一句什么?”

  桑梓儿眼波流转,想了又想,只得道:“石哥哥不要卖关子,真説了罢!”

  石越道:“他对的是:蔡襄无口便成衰!”

  一时间两人齐齐放声大笑,笑不可抑,石越与这个xiǎo妹子説了一会话,心情大畅,满腹心事似乎也离自己远了不少,看着桑梓儿,心中不禁一阵温暖。

  桑梓儿叹道:“也亏这陈亚,竟对得这般的绝对!”

  石越道:“促狭之人结交促狭的朋友,物以类聚,这话总是不会错的!”

  桑梓儿将墨递给石越,説道:“石哥哥,但愿你用了他留下的墨,不会变得象他一样促狭!”

  石越将墨盒放回桌上,笑道:“他的手书我收入了,可是这墨还是留下给你罢,就我那手书还配不上这样的墨,你是我的老师……”

  桑梓儿害羞道:“我才不是你的老师!”顿了一顿,问道:“石大哥,你今天都会留下来的是不是?”

  石越微一踌躇,説道:“今天你家中有客,我若留下,只怕你大哥害羞,我明日再过来探问长卿兄的好事能否得谐?”説到此处,不禁又笑了起来。

  桑梓儿犹豫了一会,还是説道:“石大哥,你现在要回白水潭学院么?”

  石越微微一怔,説道:“我这可没想好!”

  桑梓儿微微仰起头,轻声问道:“你带我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

  石越吓了一跳,却见桑梓儿满脸俱是期盼之色,一时间不忍心拒绝,他自己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他现在已经颇知宋代的规矩,司马光前些年就撰文严肃提出,七岁之女不出外庭,不见外人。桑梓儿能与自己这样接近,一则是由于桑家的规矩不如官宦世家之多之繁,再则桑家也没拿自己当外人看待,男女之防便不如其它人家严格,但大家闺秀私下出门,若是传了出去,非但别人要説自己不成提统,便是对桑梓儿的名节也大有损害,自己纵然不惧,难道还能不为她顾虑到这些么?

  桑梓儿见他踌躇不语,心中也知自己这个念头颇为荒唐,但是这事她早已经偷偷想过不止一次,自家哥哥自然是不会,只有这石家哥哥有些指望,想着今日父母忙于应付为哥哥提亲之事,无暇顾及自己;再则即便是知道了此事,若是石越带的自己出去,以父母对石越的爱重,也不会如何责备。当下犹豫再三,这才提了出来,此刻见石越神情犹豫,只道他以为自己荒唐,心中又急又慌,几乎便要哭了出来。

  石越见她满脸涨得通红,眼眶之中泪水一转一转,心中不忍,当下咬牙道:“成呀!这有什么不成的?”心中却不免叹了一口气,暗暗叫苦,想道:“若是一千年后,哪须如此踌躇苦恼?”

  桑梓儿没料到他憋的半天説出的这样一句话来,不禁又大喜过望,破啼容为笑容道:“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出去?”

  石越眉头一皱,一千年后无数的滥情的电视情节便涌入脑中,忽然想到那天酒楼上遇到的那个自称王青的女扮男装的少女,一时间计上心头,笑道:“那还得改一改妆扮!”他常常住在桑宅,是以留在桑宅中的衣物不少,当下便匆匆过去拣了一套干净的长袍过来要桑梓儿换上。

  桑梓儿还没做过这样的事,听到石越要自己女扮男装,大感有趣,当下笑嘻嘻的将石越的长袍穿了,只是她身形矮了石越不少,长袍穿上之后又长又宽显得大是滑稽,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随便找出针线缝了几针便算做罢,挽了头发,戴上帽子却几乎连额头也遮了一半。不过也亏得长袍宽大,虽然看起来身形娇xiǎo,倒也有些象个清秀xiǎo书僮,桑梓儿在镜前左顾右盼,只觉与石越在一道,真是处处都觉得新奇有趣。

  当下两人便这般出了桑府,倒也没引得下人注意,只侍剑初时还觉奇怪,不知为何多出一人?待认出是桑家的二xiǎo姐,便乖觉的闭嘴不语。

  桑梓儿极少出门,便不想乘马车,当下与石越并肩阔步而行,总算桑家不是官宦世家,桑梓儿出世之时,京中的缠足时髦之行还未传及四川,是以并未让女儿裹足,此刻大步而行虽不习惯,但石越放慢了脚步倒也勉强跟得上。

  两人沿着潘楼街向东而去,离桑宅较近的这些地方桑梓儿早在马车中看得熟了,便向石越一一介绍,哪里是十字街?又被称做什么?主要是些什么人聚集?又经营买卖些什么?

  东京城素来熙攘,无一日例外,尤其是各色人群的聚集,诸般况味实是须得置身其中方能感受,行人之多、店铺中的繁丽暂且不提,便只路上那些买卖饮食xiǎo吃的人,手推车的雕刻精美,上面放置的器具食物的奇巧可爱,教人一眼望去便舍不得离开。闹市中那些卖药卖卦之人,冠带兼备,俨然儒者。便是行乞的丐者,都似亦有品秩规格,稍微懈怠,便要为众所不容。行人吵闹笑语喧哗之声,不绝于耳,特别是当时宋人淳朴,人情高谊,每每见到外地来京的客人被都人凌欺,都会自发的群起相护,横身相救,每遇到客人有什么疑问,也都会热心指引,其阔略大量,真是天下罕见。

  此时东京城中人烟浩穰,便是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不愧为当世第一名城。花阵酒池,香山药海无不应有尽有。其中的幽坊xiǎo巷,燕馆歌楼,更是举之万数。

  桑梓儿一生之中,从未试过这般畅意而行,只觉处处都是新鲜有趣,恨不能将种种xiǎo食尽皆品尝,各色行人一一端详看过,好在她此刻男装打扮,自然是毫无拘束,再看闹市之中,也有许多妇人、少女来来往往,不禁生出艳羡之心。桑家虽是富豪之家,但是初迁来这皇城之中,天下脚下,虽然富有却也不过是无权无势之辈,根基交往又多在商场之中,并无人品出众的女伴,是以桑梓儿向来京之后,常常便有寂寞之感,哪似在四川之时,亲族眷属多不胜数,同辈兄妹又多,彼此往来,从不识清冷为何物!

  石越见她对什么都感好奇有趣,恨不能一一问个明白,不禁哑然失笑,不过见她如此欢喜,便也耐心相陪,只是眼见时至正午,好不容易打断她道:“咱们先寻家酒店用饭,好不好?”

  桑梓儿diǎndiǎn头,转眸一看,却见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处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主廊槏面上,却站了数十个浓妆的女子,正瞧着楼下指指diǎndiǎn,心中好奇,便道:“石哥哥,我们去这家可好?”

  石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禁怔了一怔,这家酒楼他倒也曾来,饮食也算得上汴京有名之处,但更加有名的却是这家酒楼的艳名,桑梓儿看见的那几十个浓妆女子,便是待客人呼唤陪酒的妓女,此时倒也罢了,若到得晚间,人数更盛,数百名女子站在那里,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可真宛如神仙中人一般。可是这等的所在,哪能带清清白白的少女来到?楼上往来又尽是豪富之辈,説不定便有识得自己之人,若被人认出,那真叫苦也!可桑梓儿不过是一个不解事的少女,这些缘故,却如何向她分解明白,一时间不禁微微苦笑。

  须知北宋之时,酒店之中各色人的称谓都是各有讲究等颇有讲究,各有各自称谓,丝毫不乱,若非石越成名之后应酬不少,此时却也分清尽知。店中凡店内卖下酒厨子,叫做“茶饭量酒博士”。店中做事的xiǎo伙计,都统一称做“大伯”。那些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的街坊妇人,为酒客换汤斟酒,叫做“焌糟”。还有一等人在酒肆为些多金的子弟少年辈饮酒时供过,做些买物命妓、取送钱物杂事,谓之“闲汉”。那些向前换汤斟酒歌唱,或献果子香药的人,待客散之后得钱,叫做“厮波”。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只须给些xiǎo钱物的,叫做“札客”,也叫做“打酒坐”。还有卖药或果实萝卜之类的,也不问酒客买与不买,只顾散与在坐客人,然后得钱,谓之“撒暂”。正是各有其位,各有其职。

  桑梓儿见他不动不答,脸上笑容却颇为古怪,心中大奇,问道:“石哥哥,怎么了?”

  石越一时间难以做答,突然想起这里离唯州桥乳酪张家相距不远,那里却是处干净所在,又不放前项人入店,也不卖下酒,却多好淹藏菜蔬,卖一色好酒,纵是带了女子前去,也无甚不便。当下笑道:“梓儿妹子,你家里请得好厨子,寻常佳肴那是不在话下,你也不希罕,不如我带你到另一处所在,做得的好茶饭,汴京风味,你却多半还没有尝过!”

  桑梓儿果然一听便感兴趣,笑嗔道:“你不早説?”

  石越微微一笑,见她不执意进去那里所在便不禁如释重负,当下便与她一路説笑到了张家店里,他们两人服饰都颇华贵,方一坐下,早有人迎来,连声价的唱道:“两位官人,xiǎo店茶饭著名的有: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假河鲀、白渫齑、货鳜鱼、假元鱼、决明兜子、决明汤齑、肉醋托胎衬肠沙鱼、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胡饼、汤骨头、乳炊羊、羊闹厅、羊角、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渫蟹、洗手蟹……”一气説来毫无一滞,直到洗手蟹才稍微一顿,换了一口气,接着唱道:“外来托卖的有:炙鸡、燠鸭、羊脚子、diǎn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鹿脯、从食蒸作、海鲜时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两位官人随兴请diǎn!”

  桑梓儿一生之中没见过这般伶牙俐齿报菜名如唱歌般之人,早已经忍不住笑,正要选几种有趣要他慢慢解説,却见店里又走着几个xiǎo儿子,都着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有的挟白磁缸子卖辣菜,有的却是托xiǎo盘卖干果子。那xiǎo二何等伶俐,才见她眼色,便已经将那几个xiǎo儿子招来,指着托盘介绍,什么是旋炒银杏,什么河北鹅梨,什么是回马孛萄,一气又説了近百种花样xiǎo吃,直説得桑梓儿目眩神迷,应接不暇,其实这些东西于她这般豪富之家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异常希罕之物,她也未必便没有吃过,只是突然一下子全放了眼前,做法又与平日不同,却不免眼花瞭乱,样样新鲜了。

  种种美食实在太多,稍微diǎn得十余样,已经放了满满一桌,其实她又哪里吃得掉这许多?每种只略微尝上一二样,还未及尝完便已经饱了,但见这些吃食精美异常,还是不禁连连呼好!

  石越一边吃,一边看着桑梓儿大觉有趣,不禁问道:“味道当真这样好么?”

  桑梓儿想也不想,便嫣然道:“自然是好的!”

  石越不禁摇了摇头,温言道:“吃完想去哪里玩?”

  桑梓儿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看着潺潺的汴河,笑道:“顺流而下,却是那里?”

  石越想了一想,但他对道路究竟也不甚通,当下只得叫了xiǎo二过来询问,只见xiǎo二笑道:“往前不远是前州桥,临汴河大街的便是相国寺,桥西有贾家瓠羹,孙好手馒头,尽是人间美味哩!”

  桑梓儿拍手笑道:“咱们便是要去相国寺!”

  那xiǎo二向她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纳罕,这个少年官人容貌秀丽,声音娇媚,举止女态,眼见与这俊朗官人举止亲密,只怕便是他的嬖幸,当下微生鄙夷之心,摇头离开。

  ※※※

  关于汴京相国寺,石越曾经读过一本叫《如梦录》的记载,约略知道一些的来历,相国寺原是战国时期魏公子无忌(信陵君)的故宅。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北齐天保六年在此兴建寺院,名建国寺,后毁于战火。唐初这里便成了歙州司马郑景的宅园。唐长安元年名僧慧云从南方来到开封,用募化来的钱买下郑景的住宅和花园,于唐景云二年兴建寺院,并根据施工中从地下挖出的北齐建国寺旧碑,又命名为建国寺,同时将募铸的一尊高三米的精美弥勒佛铜像安置寺中。建国寺重建时,唐睿宗为这个寺院亲笔书写了“大相国寺”的匾额,后世便一直称为相国寺了。

  到得北宋,东京相国寺更成为东京第一等热闹的所在,除去佛教盛会不説,便是每月五次开放交易的万人大会就已经冠盖云集,热闹非凡。

  原来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第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近得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占定两廊,各寺庙的师姑卖些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尽是卖些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后廊就大多是日者货术传神之类,有兴趣的游人,若是细细来逛,便是几日也不能尽数看完。

  此时过来,虽没有赶上一月五次的万姓大会,但同样是游人熙攘,十分热闹,相国寺正殿甚是高大,庭院宽敞,花木遍布,僧房栉比,兼有当时的许多名人的书画佳作,如当时名动公卿的高益、燕文贵、孙梦卿、石恪、高文进、雀白、李济元的佳作,皆荟萃于此,若是用心赏摩,数日也不能够尽得妙处。

  桑梓儿自幼习画,颇能领略其中妙处,一处处碧纱笼中依次看来,突然间好生惋惜,説道:“据説这里还有吴道子的画,如今可是不能看见到啦!”

  石越笑道:“殿内有一尊挺高的弥勒佛像,咱们瞧那个去!”

  説到弥勒佛,倒勾起桑梓儿一直不曾提起的一桩心事,此刻看到莲花座上的弥勒佛,不禁怔住,石越见她怔怔看着佛像一言不发,不禁奇道:“梓儿?怎么了?”

  桑梓儿被一言惊醒,不禁微微一笑,説道:“石哥哥,我想到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我在这里认识的姐姐,”桑梓儿狡黠的笑了,“那时哥哥还在狱中,我陪母亲来上香祈福……”

  石越“哦”了一声,笑道:“那又认识了什么人?”

  桑梓儿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见她容貌生得很美,对你又很是倾慕!”説到最后两字,脸不禁红了起来。

  石越也不知道她説的是谁,见她忽然脸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觉好笑,不禁问道:“这又怎么样呢?”

  桑梓儿眨眨眼眸,笑道:“我听到她喃喃低语,似乎是你祈福,便是她的丫环也对你仰慕得很,説王宰相的公子也比不上你!”

  石越微微一笑,説道:“那是他们抬爱了!”

  桑梓儿摇了摇头,想再説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説起,那天的事总是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如何对石越尽数重复出来。

  石越见她不説,也不强迫,心中却想道:“xiǎo丫头年纪大了,不免多了许多古怪心思,却不知那天她遇上了什么人?”他自然猜想不出,那天桑梓儿遇上的却是楚云儿。当下道:“你累了罢?咱们去喝碗茶好不好?”

  桑梓儿diǎndiǎn头,当下两人到茶舍坐下,早有茶博士上前斟茶叙话,原来相国寺中,每天均设有表演节目,此刻正有人击节説书,説的正是一出:白衣秀士平魔记。

  石越听了一会,渐渐听出这出《白衣秀士平魔记》中有猴行者化为白衣秀士,神通广大,作为唐僧的保驾弟子,一路降妖伏魔,似乎便是《西游记》的前身,只是粗糙的多,也没有猪八戒,只有一个深沙神,隐隐有沙僧的影子,不禁在心中哑然暗笑。

  桑梓儿从没听过人説书,当下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入神,一章既了,悬念留存,见那説书男子转身欲离,不禁颇为失望,石越猜出她心中所想,当下道:“回头我寻到他到宅中説给你听!”

  桑梓儿diǎn了diǎn头,正要道谢,却见又走进两个袅袅娜娜的浓妆女子,手执云板,显然是来唱曲,这两个女子俱有几分姿色,走进之后深深便道了四个万福,众人便先喝了一个满堂彩。

  其中一个紫衣女子嫣然一笑,也不多话,顿开喉音便唱,莺莺呖呖,唱的却是一曲《蝶恋花》:

  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

  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

  一曲歌罢,余韵渺渺,众人哄然赞得一声“妙”字!早已经有人高声动问道:“这是谁个的好词?”

  那紫衣女子微微一笑,娇声道:“前朝晏宰相家的公子,号xiǎo山的便是!”

  石越恍然大悟,他对宋词甚熟,自然知道晏xiǎo山便是晏殊的xiǎo儿子,也便是著名才子晏几道,只是这首词想是后世不甚为选家重视,是以他也没念过。

  只听得人説道:“晏xiǎo相公此首词固然佳妙,但当朝另有一位不世出的才俊,xiǎo娘子如何不唱他的词来听听?”

  那紫衣女子秋波一转,笑道:“官人所指……”

  那人叫道:“自然是石九变,石词!”説到此处,朗声吟道:“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这等豪气干云之作,本朝罕睹!”

  那紫衣女子轻轻一笑,説道:“这位石九变也另有缠mian的词句,”説着微微一顿,曼声吟道:“莫问湘江桥下水,此生羞作无情死!”

  那人赞道:“你这xiǎo娘所知却也不少!”

  那紫衣女子不禁微微一笑,嫣然道:“奴家在碧云轩有一位相好的姐妹,正与石九变交好,这些词句都是从她听到的!”

  那人笑道:“xiǎo娘子的姐妹想必便是艳名播于京师的楚云儿姑娘罢?”

  听到此处,石越也不禁大愧,脸上微郝,也顾不上避嫌,连忙拉着桑梓儿离开茶舍,心中大窘,自己与名妓交往,在北宋官场,不过是寻常的风liu佳话,只是今日好巧不巧却被桑梓儿听见,不知她会拿自己如何取笑?再则此类事叫人家一个未出闺阁的少女听到,也实在是不成提统!

  一边往外走,一边便听到桑梓儿显然在勉强克制的低笑,好容易走出相国寺,已经听到桑梓儿迫不急待的问道:“石哥哥,楚云儿是谁呀?那些词是你写给她的么?呀,哥哥也同她往来的么?刚才这两位姑娘你也识得的么?这楚云儿长得美貌么?”

  石越听她连珠价似的问下去,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好容易走出相国寺,走到汴河边,这才行人略稀,当下涨红了脸正色道:“梓儿!”

  才説得两字,却见桑梓儿卟哧笑出声来:“石哥哥,你脸红了?”

  对着这个刁钻古怪的姑娘,纵然石越真是左辅星下凡,也难以区处,只得嚅嗫道:“这些事,女孩家不该问的!”

  桑梓儿撇撇嘴,看着汴河,曼声吟道:“莫问湘江桥下水,此生羞作无情死!”

  石越见她取笑,只得求饶道:“梓儿,不得再拿我取笑!”

  桑梓儿勉强忍住笑,顿了一顿,又道:“呀!今儿出来,当真有意思得很!”然后眼睛一转,笑道:“石哥哥,是不是你早知道就不会带我出来了?”

  石越见她笑靥如花,眼眸中的光采尽是纯真喜悦,不禁微微一怔,心中柔软,却听桑梓儿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不会对哥哥他们説起的……”她吐吐舌头,柔声道:“我也不想教他们知道我偷溜出来!”

  石越心情大畅,笑道:“这样才乖,改日再带你出来!”

  桑梓儿笑容一黯,説道:“你要送我回去了么?”

  石越心中一软,説道:“不是説了还有改日的么?”

  桑梓儿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忽然问道:“石哥哥,你带我去见见楚云儿好不好?”

  石越吃了一惊,奇道:“你要见她?那地方也是你去得的么?”

  桑梓儿不説话了,脸上神气却明明白白露出不乐意的表情,石越不禁叹了口气,柔声道:“梓儿妹子,你另外説一个地方,石哥哥一定陪着你去,可是碧云轩却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呀……”

  桑梓儿的眸子灵活的转动着,问道:“为什么不能见?你怕她瞧破我是女儿身么?”

  石越道:“这倒不是,只是……”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解説,只得説道:“眼下天色渐晚了,也到了开饭的时间,若是伯父伯母他们知道你偷溜出来,不知要如何生气呢?知道我再将你带去那等场合,不是要将我也一同责备么?”説着向桑梓儿一躬,苦笑道:“便饶了我罢!”

  桑梓儿听他如此説,也只得做罢,撇撇嘴低声道:“偏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

  石越只假装没有听见,笑道:“梓儿,你瞧,这夕阳西下,汴水东流,舟行如织,夕阳的万道金辉散将下来,可有多美!”

  桑梓儿顺着他的所指处望去,顺口答道:“是呀,正好可以画幅画儿!”

  石越微笑道:“这想法真妙,咱们沿河走上一段路,你多领略领略河畔风光,正好可以画出一幅《清明上河图》送给石大哥!”

  桑梓儿奇道:“《清明上河图》?”

  石越猛然间想起《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那是北宋末年宋徽宗时人,眼下可还不到时候,当下急忙掩饰道:“是我説得错了,你画一幅《汴河图》送给我罢!”

  桑梓儿听他向自己索要画作,显然颇赞可自己画技,不禁心中喜悦,答应下来却又不免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画得不好惹得他笑话,当下果然甚是认真端详两岸风景,一边在心中暗暗布局筹思。

  石越见她一脸的认真专注的盯着汴河,似乎要把眼前的一草一木尽数记到心里,不禁微觉好笑,眼见汴水,蓦然间想起一事,心中猛然一动,自己也不禁被这样一个想法震动了。

  桑梓儿正想向他询问,忽见他沉思入神,忍不住便问道:“石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石越听得她相问,这才回过神来,説道:“我看见汴河,不免想起当初大宋建都汴京时的初衷!”

  桑梓儿奇道:“大宋建都汴京有什么初衷?”

  石越道:“当时大宋初建,四方未定,太祖皇帝与众大臣商议建都之事,许多大臣尽皆不同意建都汴京,因为汴京地处平原之上,豁露在黄河之外,若逢战乱,便无险可守,燕云十六州又被割赠辽人,若是辽人南侵,只须三日便能驰到汴京城下,这对是国防是一个极大的危险。”

  桑梓儿道:“那当时为什么还是定都汴京,太祖皇帝总有他的道理罢?”

  石越解释道:“当时有人建议定都洛阳,那里有险可守,军事上大为有利,若再能定都长安,自然更可成为凭恃,可是太祖皇帝终于力排众议定都汴京,也实实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大宋建国之前,历经近百年的战乱,洛阳长安俱已经残破不全,修缮宫殿须要极大的费用,而且当时为定四方,养兵也是大量之需,也需要大量的钱粮自南方运来补充,若是定都洛阳长安,运河未通,陆路运输,那么耗费之巨,实在惊人,以当时国力,万万不能及此!是以不得不建都汴京!但太祖皇帝当时也説了,子孙若有余力,是当迁都的!”

  桑梓儿摇头道:“眼下可没听説过这样的传闻。”

  石越微微叹息,道:“自澶渊之盟后,虽然边疆也时有战事,但至得汴京,毕竟承平已久,大伙渐渐也不再提起迁都之事,而且如今迁都,需得巨额的金钱,国库之力也有所不支,眼下为着冗兵待裁之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如何有余力养兵养吏之后再来迁都?可是国都不迁,日后若起战乱,总是心腹之祸!”他自然是知道,没有迁都的后果,数十年后,金国南侵是如何的势如破竹,北宋是如何的沦陷。

  桑梓儿瞧出他脸上的惋惜,再见他纵论国事,神采飞扬,心中不自觉的起了仰慕之心,説道:“那么石大哥应该向当今官家提出迁都之事呀!”

  石越道:“这自然是要説的……”説到此处,想起眼下朝局中事,不禁心中又黯得一黯,説道:“但眼下咱们且先不提这个罢!先送你回家罢!”

  桑梓儿“哦”了一声,心中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再要拖延,势必被家人发现,麻烦不少,当下随着石越缓缓向城中行去。

  两人来时,固然是精神抖擞,步行甚快,但到回时,桑梓儿却不免感到疲累,当下行得甚慢,此时汴京城中,又是另外一番繁华,管弦丝竹之声充盈大街幽坊,燕馆歌楼,灯火已亮,城中的大酒楼上,已经站满了浓妆丽服的女子,莺莺燕燕,浓香之郁,远远便能闻见。

  可是街边的xiǎo贩,大多已经散去,街上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以及装饰华丽的马车,dǐng插绿柳的xiǎo轿,尽皆夺人眼目,寻常人等早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但却在此时,缠mian隐约的乐声却夹杂着一段凄清幽冷的琴声,尤其的与众不同,石越心中好奇,当下与桑梓儿沿声询去,行出半里,却见街边卦摊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个白须老者,桌上放了一具瑶琴,信手而弹,虽看似无心,但琴声幽凄,却似有不可排解的心事。

  石越这三年来听惯了楚云儿的妙技,对于琴音之妙,也渐渐能够领略一二,站着听了一会,发现这老者手法纯熟,竟然是此道中的高手,只是琴声凄楚,似乎颇怨,不合琴中哀而不怨、怒而不伤的极高境界。

  桑梓儿听了一会,似乎也感受到琴者心中的无限凄苦,不禁泪盈于睫,那老者一曲弹完,头也不抬,只淡淡问道:“两位官人以为这一曲如何?”

  石越赞道:“老丈这一曲,手法纯熟,极得其妙!”

  那老者抬起头来,冷冷一笑,道:“原来也是不懂装懂!”

  石越被他一激,忍不住又道:“只是此曲,哀中有怨,不免落于下乘了!”

  那老者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沉默了一会,忽然微微一笑,问道:“那么这位官人识得老朽所使的这具琴么?”

  石越近身去看,轻挑琴弦,琴音清越,不禁赞道:“xiǎo可不识这是何琴,但琴音清越如此,必能成为千古名琴!”

  那老者纵声大笑,忽然抬首曼声吟道:“清辉照海月,美价倾皇都!”他顿了一顿,看着石越一字字説道:“这柄琴便叫做海月清辉!”

  石越隐约中似乎听过此琴的名字,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正自回想,只见那老者长身而起,挟起琴便转进身后的街铺,没入铺后的柜后,抬头看那店铺,正是“琴坊”两个黑亮大字,不禁微微一怔,对这个老者颇起结交之心,但天色已晚,又惦着送桑梓儿回家之事,微一迟疑,便转身向桑梓儿道:“梓儿,咱们回去吧!”

  听了这样凄清的一曲,回途的两人都没有説话,好容易行回桑宅门前,石越正要説话,却听桑梓儿轻轻道:“石哥哥,我……我要回去啦!”

  石越抬起头来,正要説几句话来道别,却不自禁的顿住了,因为这时他看见了桑梓儿眼中的泪光,一种异样的情绪掠过了他,使得他不禁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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